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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杨梅

宋之问《登粤王台》有曰:“冬花采卢橘,夏果摘杨梅。”枇杷落市后,就是杨梅的天下了。苏州盛产杨梅,喜夸其味,也是常情。《全闽诗话》卷十五引张端义《贵耳集》说,有闽人和吴人晤谈,闽人夸荔枝,吴人夸杨梅,旁人以诗调之曰:“闽夸玉女含香雪,吴美星郎驾火云。草木无情争底事,青明经对赤参军。”原来两者各有佳味,闽人和吴人遂相视一笑。

杨梅树乃常绿乔木,高丈许,春开黄白花,初夏果熟,垂垂枝头,红紫可爱。《本草纲目·果部》引马志语曰:“杨梅生江南、岭南山谷,树若荔枝树,而叶细阴青,子形似水杨子,而生青熟红,肉在核上,无皮壳。四月五月采之,南人腌藏为果,寄至北方。”又,李时珍曰:“杨梅树,叶如龙眼及紫瑞香,冬月不凋,二月开花,结实形如楮实子,五月熟,有红白紫三种,红胜于白,紫胜于红,颗大而核细,盐藏、蜜渍、糖收皆佳。”段氏《北户录》称杨梅为“朹子”,扬州人称它为“圣僧”,出典无考,瞿佑《白杨梅》有曰:“异味每烦山客赠,灵根犹是圣僧移。水晶盘荐华筵上,酪粉盐花两不知。”《世说新语·德行》有个故事,说梁国杨氏子,才九岁,就异常聪慧,孔坦去看他的父亲,恰好不在,由他出来接待,孔坦指着盘中的杨梅说:“此是君家果。”那孩儿应声答道:“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由于这个故事,杨梅又被称为“君家果”或“杨家果”。

洞庭西山以杨梅著名,苏州向有“东山枇杷,西山杨梅”之说。

一九四七年初夏,周瘦鹃、范烟桥、程小青结伴往游西山,周瘦鹃在《杨梅时节到西山》中说:“跨上埠头时,瞥见一筐筐红红紫紫的杨梅,令人馋涎欲滴,才知枇杷时节已过,这是杨梅的时节了。闻达上人和山农大半熟识,就向他们要了好多颗深紫的杨梅,分给我们尝试。我们边吃边走,直向显庆禅寺进发。穿过了镇下的市集,从山径上曲曲弯弯的走去。夹道十之七八是杨梅树,听得密叶中一片清脆的笑语声,女孩子们采了杨梅下来,放在两个筐子里,用扁担挑回家去,柔腰款摆,别有一种风致。我因咏以诗道:‘摘来甘果出深丛,三两吴娃笑语同。拂柳分花归缓缓,一肩红紫夕阳中。’这一带的杨梅树实在太多了,有的已把杨梅采光,有的还是深紫浅红的缀在枝头。我们尽拣着深紫的摘来吃,没人过问,小青兄就成了一首五绝:‘行行看峦色,幽径绝尘埃。一路杨梅摘,无须问主人。’可是这山里的杨梅,原也并不像都市中那么名贵,出了三四千元,就可买到大大的一筐。而路旁沟洫之间,常见成堆的委弃在那里,淌着血一般的红汁。我瞧了惋惜不置,心想倘有一家罐头食物厂开在这里,就可把山农们每天卖不完的杨梅收买了蜜饯装罐,行销到国内各地去,化无用为有用,那就不致这样的暴殄天物了。”

王维德《林屋民风》卷十记道:“杨梅,出洞庭山塘里、涵村、慈里者佳,若东山丰圻、俞坞、横阴诸山皆有之,品稍下。”金友理《太湖备考》卷六更记道:“杨梅,出东西两山及马迹山。有一种脱核者,出东山西坞,味最佳。马迹有一种,色白如玉,名曰‘雪桃’;又一种,形方有楞,土人呼为‘八角杨梅’,出桃花湾陈氏山垅,他处则无。”西山的紫杨梅最盛,也有白杨梅,尤为人珍视,其形较紫杨梅为小,色洁白无暇,食之甘而不酸,惜所产不多,不能致远,苏州市上绝无售者。光福诸山、横山诸坞也盛产杨梅,铜坑附近的安山,居民多种杨梅,那里有钱武肃王庙,乡人世守其祀,每年杨梅初熟,必先供奉于王,然后担出售卖。有人认为光福杨梅比洞庭两山更佳,如文震亨《长物志》卷十一就说:“杨梅,吴中佳果,与荔枝并擅高名,各不相下。出光福山中者最美,彼中人以漆盘盛之,色与漆等,一斤仅二十枚,真奇味也。生当暑中,不堪涉远,吴中好事家或以轻桡邮置,或买舟就食。”王士禛《玄墓竹枝词》咏道:“枫桥估客入山来,艓子多从木渎开。玛瑙冰盘堆万颗,西林五月熟杨梅。”沈朝初《忆江南》词曰:“苏州好,光福紫杨梅。色比火珠还径寸,味同甘露降瑶台。小嚼沁桃腮。”此外,常熟宝岩的杨梅也极有名,民国《重修常昭合志》卷十四记道:“是月中,宝岩杨梅极盛,游人结队往观,名曰‘看杨梅’。”汪青萍在《常熟手册》中也说:“五六月间,宝岩杨梅结子,树以百计,万绿丛中,得此累累红宝,亦足寓目。游人买棹置酒,放乎中流,或入宝岩寺少憩,或放舟西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在此炎热天气,得一清凉世界,较之酣歌恒舞者,洵别有佳趣也。”诚然是海虞风俗的盛事。

杨循吉有一首《初食杨梅》,诗曰:“杨梅本是我家果,归来相对叹先作。往来南北将十年,久不食汝几忘却。忆从年少在吴中,食以成伤难疗药。年年端节即有之,街头卖新先附郭。初间生酸带青色,次见熟从枝上落。吴侬好奇不论钱,一味才逢倾倒橐。生时薰蒸喜烈日,所怕狂风阴雨虐。有红有白紫者佳,大如弹丸圆可握。生芒刺口易破碎,到牙甘露先流腭。黄船奉贡昼夜走,数枚出赐惟台阁。其馀官小那得预,说著江南怀颇恶。吴人盐蜜百计收,不知本味终枯涸。肉存液去但有名,夺以酸甜无可嚼。我今到家又遇夏,正是高林雨方濯。满盘新摘恣狂啖,十指染丹如茜著。细思口实亦小事,其来乃以微官博。使余不有故山归,安得乡鲜列惟错。人生百年在适意,忍口劳劳何所乐。”写得实在很有意思,不啻是一段苏州杨梅的掌故。

苏州人吃杨梅,大都总得用盐水渍过,为的是杀菌减酸,其实唐人早就这样做了,李白《梁国吟》便有“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之咏,用盐水渍过后的杨梅,确实别有风味。杨梅除鲜食外,还可制酱、榨汁、酿酒、盐渍及蜜饯等。将杨梅浸烧酒中,能历久不坏,凡遇因风寒引起的腹泻,食之可止,疗效甚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