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出轨的盛唐2: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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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傀儡皇帝:迁徙何酷,凋零可叹(2)

最后,武则天劝刘仁轨还是以匡救天下为怀,就不要再以年老的借口告退了。

武则天对任何一位大臣,从来没有这么低三下四过。也许在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她与高宗李治一道去拜会长孙无忌是一个例外,那时她还没有掌握大权,而现在却是大权在握。

武则天用平等的语气,像是一个被误解极深的人,在向自己的老朋友诉说自己的心声。

在这里,武则天俨然就是李唐皇室利益的捍卫者。这次被武则天派往西京,将信件面呈与刘仁轨的不是别人,正是武承嗣。武承嗣的西行,带有若干移樽就教的味道。从事后的效果看,刘仁轨此后就没有对临朝称制作进一步的批判,他接受了西京留守的职务,给武则天担当起了看守西京的责任。

刘仁轨无话可说,舆论也就渐渐平息下去。各地官员见风使舵,争相进言各种稀奇古怪的祥瑞之事,以表示衷心拥护太后临朝。

此刻风平浪静,万里山河都在武则天的股掌之中。在大唐这篇盛世华章里,这位踌躇满志的老妇人该如何书写属于自己的新篇章?

或许是刘仁轨的态度启发了裴炎,这个一向被武则天视作自己人的老臣,再也无法容忍下去了。自永徽夺宫之日算起,武则天经营天后之位已有三十年,可谓根深叶茂,其起点是皇后;裴炎进入中枢还不到三年,现任职务不过是中书令(中书令改名“内史”),他又怎能是武则天的对手?

裴炎对于他一帆风顺的仕途也常常心有忧患,他的内心好像藏着一对水火不容的冤家精灵,一个是对于太后武则天的忠心,一个是源于义理的良知。他们经常在他的内心世界撕扯对立。内心的对视,让裴炎常常夜不成寐。

有一天,他在家中喝得酩酊大醉,用鞋掌扇自己耳光,边扇边说:“裴炎,你以为自己是李唐社稷的股肱之臣,其实你不过是老妇人豢养的一条狗。”夫人朱氏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裴炎推开她的手。仕途沉浮,祸从口出,难道裴炎不懂个中奥妙吗?

裴炎突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很多话说与不说,最后都是一个结局,一个下场。

这年七月,内史裴炎看着武后的侄子武承嗣从礼部尚书升为太常卿,挤入宰相之列。从前为裴炎所不屑的纨绔子弟如今与他平起平坐,在朝殿之上共议国政。

武承嗣奏请武则天追封她的先祖为王,建立供奉武氏七代祖先的祖庙,这正符合武则天的心意。在宫女们扇出的纨扇香风下闭目养神,武则天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片美丽奇妙的金黄色,那是她想象中的皇旗旌幡的颜色,也是她想象中世界改变后的颜色。

看着武则天与武承嗣姑侄之间的政治唱和,裴炎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昔日临轩者为皇帝,今日临轩者为太后;昔日绶册的对象是皇后,今日册嗣的对象是皇帝;昔日行绶册礼者,是当时头等显贵、威望崇高的老臣李勣,今日行册嗣礼者则是武承嗣。

对裴炎来说,现在的局面比“废立”之前更让人失望。他对自己当初的政治选择懊悔不已,武则天大修武氏宗庙毕竟是小事,武后五代祖先尽数追尊为王公王妃也无妨大局。他所忧虑的是洛阳宫内外那些活着的武姓家族成员,他们在朝堂内外上蹿下跳到底要干什么?他们又将在李唐的天下掀起怎样的恶风浊浪?

裴炎不能坐视不理,作为首辅之臣应该为当下的局面负责。他在朝堂之上质问武则天:“太后既然是天下人的母亲,应当胸怀天下,不可偏私于自己的亲属。难道你看不见吕氏的失败吗?”

武则天答:“吕后将权力交给活人,所以失败。现在我追尊死者,有什么损害呢!”

裴炎继续道:“做什么事情都应当防微杜渐,不可让不良现象肆意蔓延。”

裴炎的这番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承认临朝称制——太后母临天下,这是二月废立以后的既成事实,也是裴炎等朝臣不得不吞下的苦水。在裴炎看来,临朝称制存在两种目的性,私欲和公心。

私欲的外在表现就是偏袒外戚,就武则天来讲,就是大肆重用诸武,压制李氏皇族。而公心则与之相反,就是压制诸武,将权力逐渐交到李唐皇族,也就是嗣皇帝李旦的手中。

为什么要采取公心?因为临朝称制是不能持久的,吕后便是一个例子。吕后的称制是私欲蔓延,她违背了“非刘不王”的原则,大封诸吕,结果遭此惨败。

两个人针锋相对地辩了半天,武则天依旧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不但没有听从劝告,裴炎也由此站到了武则天的对立面。武则天驳斥了裴炎的说法,认为自己的做法和吕后完全不同。

裴炎对武则天临朝称制的批判,就是对武氏家族的批判,而对武氏家族的批判,就不能不站在李氏家族的立场上。

裴炎主张的抑武扬李与武则天的兴武灭李的政策是相对立的,是完全对立的两大阵营的政治纲领。裴炎与刘仁轨都以吕后的故事规谏武氏,但得到的反应却大为不同。

武氏家族势力在急剧地增长,朝中的格局也有了很大变化。这使得裴炎集团极度不安,他们与太后短暂的蜜月期宣告结束,双方开始产生裂痕。

武则天对刘仁轨是好言相慰,而对裴炎却不是那么客气。

在武则天看来,裴炎作为高宗皇帝指定的唯一顾命大臣,能在传位斗争中站在自己一边,她早已将其视为自己的私党,她对私党的要求就是在任何时候都要对自己绝对地顺从。而刘仁轨的发家是依靠军功,对于大唐帝国的功勋之臣,武则天不能要求对方无条件地顺从于她。

武则天在新皇登基之后,将东都改为神都,同时,她封拜了武氏一族的许多人,又在自己的老家文水县营建上述五代祖先的祠堂,天天上供品,日日烧高香。

追尊自己的五世祖父武克己为鲁靖公,五世祖母为夫人;高祖父武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父武俭为太尉、金城义康王;祖父武华为太尉、太原安成王;父亲武士彟为太师、魏定王;高祖母、曾祖母、祖母、母亲都为王妃。

武则天在成为皇后以来,扮演的是相夫教子、母仪天下的角色。

她从二十六岁就开始参决朝政,有资格参与国家大事。由于政务的参决,她的权力欲、控制欲和强悍性格遂得以逐渐显现出来,上官仪案、二圣临朝和封禅大典诸事就是最佳例证。

北朝以来主妇持家和丈夫惧悍妻,原本在社会上就蔚然成风、司空见惯。因此臣民们也就见惯不怪。不过,依据封建礼法,武后毕竟是太后,虽然有时会接受群臣命妇的朝见或宴聚,但是也不便随便与朝臣交往密商。

依照汉朝以来外戚政治的惯例,这时候的武则天最需要的是外戚帮助。

3

武承嗣被武则天从岭南召回,迄今已有十年,不过是一般臣僚,在政治上并没有特殊表现。按理说,刘仁轨与裴炎的威望都在武承嗣之上,太后武则天没有挑选他们,却挑选了武承嗣主持新皇册封大典。

武则天的这一举动,并不是把武承嗣一个人推到政治舞台的前面,而是要把整个武氏家族都推到了政治舞台的前面。

武则天这么做是在向整个士族社会传递一个明白无误的信息:武氏家族已经全面登场。这一年闰五月,武承嗣进而被任命为宰相。

第二个受到重用的是武三思。武三思是武则天长兄武元庆之子,武则天先是将其提升至右卫将军的位置,让他预领玄武门禁兵,随后又将其擢升为夏官尚书(兵部尚书)。此外,她又将一群侄孙进行了封赐,将他们安置于重要职位,最重要的是她在洛阳为自己的祖先建立宗庙。

追谥父亲武士彟为王,祖父以上为郡王。这样做,显然是与李唐的皇族相对抗,将武氏家族的地位再度提高了。

经过这一次废立之后,武则天的态度大变。此前,她虽然总揽大权,但还存有些谦逊之心。她听百官奏事已有多年,但从未坐上正殿——紫宸殿。武则天留这一步余地,是向百官表示自己只是代表皇帝在行使权力,而自己只是一名皇帝助理。

废立之后,武则天已经不需要再顾忌这些。她坐上紫宸殿的皇座,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在正座的旁边,另设了一把锦椅,作为皇帝的座位。另外,武则天还专门定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年号——太后光宅元年,和皇帝的文明元年相对。

此外,她还像那些正式的皇帝一样,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武曌(曌是她创造的字)。这一来,皇帝成了武则天身边的陪衬品。

武则天治下的帝国似乎在这时候出现了吉祥和瑞的征兆,也同样是在这一年,凶星当空,天意在预示凶相的同时,又让人心编造出来的幻境搅得天下不宁。

从全国各地报上来的祥瑞绿章被刻在青藤纸上送达武则天的手里,这些绿章的内容编造得千奇百怪,闻所未闻。

其中记载:在河南丰县,有人发现了一颗九穗灵芝。

在山西的水汶县,一群白鹊栖息在县城外的合欢树林中,数日未散,远远看去犹如在林中覆盖了一层白雪。

当然其中最让武则天感兴趣的还是嵩阳县令樊文献上的一枚赤心瑞石,武则天生来对石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结,尤其喜欢那些不按规则生长的奇石,仿佛凝结了天地灵气。

对居于高位者来说,这些祥瑞绿章不仅仅是天降祥瑞的吉兆,更是民心归附的重要信号,是天意的一种肯定与褒扬。

朝堂中早就有人对武则天临朝称制的做法表达了不满,这些人来自不同的阵营。其中有她的心腹,也有钦佩她才智的官员,还有就是对她一直心生反感的那部分人。不同阶层的官员,也是各有各的不满,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武联盟阵线。

在反对武则天的人中间,以山东大族为核心,辅以李唐皇族的关陇贵族集团。从武则天掌权时起,他们就不断地和她进行斗争,但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击败。到现在,力量日趋渺小了,可是他们仍是有力的反对者。

武则天时时刻刻防范着反对者,她布下众多耳目,同时又把武氏族人安置到重要的位置,作为牵制。

裴炎彻底被搞糊涂了,他口口声声的“废昏立明”现在完全泡汤,太后武则天大肆用权,新皇帝却被囚于别殿,不得插手政事。

本来裴炎以为,这是非常时期,武则天需要集中精力解决善后问题,搞定这一切之后,就会让权于李旦。裴炎怎么也不会想到,武则天会在这时候突然发力,正式临朝称制。即使到此时,裴炎还对武则天存有一丝幻想,他以为等到满足了武则天所有的权力欲,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然而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武则天的脚步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尤其是临朝称制以后,武则天在重用武氏家族的同时,也开始打击李唐皇族。

对李唐皇族而言,打击他们的第一件大事是废李哲。

第二是剥夺李旦的实际权力,使之成为皇权的傀儡。

第三则是废皇太孙李重照。废李重照是废黜李哲的必然逻辑发展。李重照当初被高宗皇帝立为皇太孙,是皇权传子孙原则的最明白无误的表现。现时不同往日,儿子既已被废,孙子又岂有不废之理?

其实对李重照的处分非常严厉,这个只有两岁多的婴儿,从出生时含着金钥匙到茫然无知中被废为庶人,永远开除出士族队伍。高宗苦心经营的皇权传子孙原则就这样被武则天轻易地摧毁了。

打击李唐皇族的第四件大事则是剥夺了李重福西京留守的职位。

李重福是李哲的长子,因为是庶出,所以才不具备立为皇太孙的资格。高宗末年,天皇李治与天后武则天赴东都洛阳就食时,李重福就已经被任命为西京留守,当时的副留守是刘仁轨。李重福被剥夺留守职位后,刘仁轨全权接手西京事务。

第五件大事则是将李哲安置于房州。房州是一个专门安置失意皇子的地方。在此之前,李哲的同父异母兄、被剥夺了储位的李忠,曾任房州刺史。李哲被剥夺了帝位,李忠被剥夺了储位,这是二人的共同之处。但被剥夺了储位的李忠,还握有一州政务,在州内完全处于独立自主的地位;而被剥夺了帝位的李哲,却被人严加防范,寄人篱下。

第六件事是杀死李贤。有人说在五个儿子中,武则天最不放心的就是李贤。李哲和李旦都是政治活动中的庸人,而李贤却有一副敏锐的政治头脑。

上元年间,李贤对《后汉书》指桑骂槐似的注释,处处刺痛了武则天。最具有继位资格的皇子如果被某些野心家所利用,后果将不堪设想。在武则天的授意之下,丘神勣来到巴州,逼令李贤自杀。

与李唐皇室受到沉重打压相反的是,武氏家族正加速崛起,这是一个极为强烈的信号。

李旦正式受册后,由临时工转为正式工。可是让人不解的是,他一个正式的皇帝却依然居于别殿,同时被禁止大臣们觐见。偌大的殿堂上龙椅空空,人影全无。

紫宸殿上却赫然挂起了一袭淡紫色的纱帐,宣告了武则天临朝总摄国事的全面开启。

凤栖紫宸,天地为之变色。裴炎没有想到,自己机关算尽劳心劳力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万里江山,如诗如画,现在已经完全掌控在那袭如烟如雾的纱帐后的女人手中,而那至高无上的权柄,正是自己双手奉送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裴炎能够想象得出来武则天唇边那一抹得意的笑。

肠子都悔青的又何止裴炎一个人?参与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政变的刘祎之同样悔不当初。本来有心将自己的弟子李旦扶上皇位,却没想到李旦会从一个自由的亲王,沦为朝不保夕的囚徒皇帝。

武承嗣的强势用事,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武则天的勃勃野心。这已经不是换个皇子继位的问题,分明是改朝换代江山易姓的前兆。

过度的恐惧压抑在心底竟然呼喊不出,没有一个人敢请求武则天归政于李旦,退居幕后做一个母仪天下的太后。那淡淡的紫色纱帐所弥漫出来的霸气与杀气,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