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到远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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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说不尽的王干

我和王干曾在江苏作协同事十几年,熟得不能再熟。他先是在《钟山》杂志做编辑,后到省作协创作室当领导,管理专业作家。江苏那么一大帮有名的作家都在他手下。他不大像个领导,更像大家的朋友和秘书。王干成名很早,写过小说和大量散文、随笔,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作家;王干还是一位编辑家,在《钟山》做过很长时间的编辑,调到北京后,又在《中华文学选刊》任主编。在编辑岗位上,王干称得上是一位名编。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钟山》曾先后首倡“新写实”“新状态”小说,王干都是主要的策划者之一,“新状态”干脆就是由他提出来的。这两个文学概念,都催生了一大批优秀作品,引起当时文学界的轰动。当然,也引来很大争议。但编辑部并不介意外界的批评和争议。因为大家认识到,作为一家在全国有影响的大型文学期刊,在新时期文学蜕变、发展过程中,不应当是被动的,应当有自己的声音,有所观察,有所思考,有所梳理,有所倡导,有所展示。

王干是敏锐的,他正是捕捉到当时文学创作的某些微妙动向,大胆提出一些新的文学概念。这些文学现象当然不是当时文学的全部,但它是一种新气象,有争论是很正常的。事实证明,“新写实”和“新状态”已成为新时期文学史上不可回避的话题。对此,王干功不可没。在编辑岗位上,王干除了联系名家,还发现和扶持了大量业余作者。这是一个优秀编辑所必须具备的眼光和品德。后来,又是王干策划了“联网四重奏”活动,由《钟山》《大家》《作家》《山花》四家有名的刊物共同拿出版面,推介文学新人,这个活动持续了几年,成为文学界引人注目的事件。很多活跃在当今文坛的青年作家,多多少少都得到过王干的热情帮助。但作为批评家的王干,也许更为耀眼。在当今中国文学界,王干更多是以批评家身份出场的。王干过人的才华、聪明、敏锐,是大家公认的,他的视野之开阔,视角之独特,行文之机智,都是独树一帜的。

和他在编辑岗位上一样,他时刻关注着那些著名作家的创作动向,因为他们对文学的思考和实践,常常代表了当时文学的高峰,研究他们和他们的作品,研究他们的创作思想、创作感悟,无疑可以站在文学的制高点上,对整个文坛起到启蒙、引领和推动作用。比如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就有了和王蒙的长篇对话录,就写过大量著名作家的评论文章。王干的文学批评是真正的文学批评,是独立的文学批评,他并不一味肯定和褒扬,他只肯定那些他认为应当肯定的作品,对一些他认为不那么好的名家之作,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作品的缺陷和问题。为此,王干还曾惹过一场轰动文坛的官司。是非姑且不论,起码王干的批评态度是严肃认真的。一个独立创作的作家和一个独立批评的批评家,都应当赢得尊重。在关注著名作家的同时,王干还有大量文章关注那些不知名的作者。

碰上王干的文章,我总是要看的,可有时对他评价的这位作者却完全不熟悉,出于对王干的信任,我有时会想办法找到这位作者的作品看一下,果然发现有独到之处。读王干的批评文章是一种享受,不艰涩,不掉书袋,不故弄玄虚,更不会离题万里。他的批评文章首先面对的是文本,而不是信口开河,不着边际。有时我们会看到这样的批评文章,它可以看成是批评任何一部作品的,却终究什么作品也没有批评。但王干不是,他的批评研究是极有针对性的,绝不会空洞无物。有时我们还会看到这样的批评文章,几千字的内容里,起码引用十几段甚至更多西方理论家的观点,后头的注释一大堆。我们因此知道了很多被引用者的观点,却到底不知道这位批评家的观点。王干当然不会不知道那些西方理论家的话,但他不卖弄。王干的批评文章,极少这样引用别人的话,他用他自己的语言,鲜活、准确地表达出他的取向和判断。对一个杰出的批评家来说,他一生的建树也许就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有没有属于自己的批评体系,如果体系要求太高,起码也应有属于自己的批评视角和语言;二是哪一位作家是你发现的;三是哪一部作品是你发现的。以此来衡量,王干已差不多做到了。

也许王干有太多的才华,太多的精力,他感兴趣的东西实在太多。比如社会上的诸多文化现象,比如关于繁体字的讨论,比如关于城市建设,比如关于足球,他都是一个热心的参与者,都能说出一些独特的观点。差不多十五年前,江苏作家曾成立一个足球队,和高校、新闻界打过一些比赛,这支足球队就是由王干牵头组织的。当时,不知他从哪里给每人弄来一身阿迪达斯的行头,那双球鞋,我至今还常穿上锻炼身体。王干还是一个围棋爱好者,前些日子在《围棋天地》上看到他和国手常昊、邵炜刚的对话录。这又让我吃惊不小。王干棋下得不怎么样,对话录却高屋建瓴,一派大家气象。说起来,我和王干已是二十年的棋友。二十年前,我刚调到省作协工作时,还没来得及搬家,一个人住在南京一间临时住所,下班无事,就迷上了围棋。当时我刚知道活棋要做两个眼。

王干也是单身,也迷上了围棋。有一段时间,他几乎每晚都泡在我那里下棋,第一天晚上弄清怎么做两个眼,第二天晚上就杀得人仰马翻。大家都不懂棋理,完全没有章法,却一下就是一夜。江苏文学界向来棋风很盛,其中最厉害的要数储福金了,他现在已是业余六段高手,在全国文学界稳坐第一把交椅。我曾写文章说他成就了一位作家,却少了一个国手。大家常找储福金下棋,当然没谁是他的对手。偶尔会听某人说,我昨天把储福金赢了,但被让了几个子却闭口不谈。但是这样的氛围还是提高了大家的棋艺。王干属于那种才子棋,有时一步棋很臭,有时一步棋却异想天开,你根本想不到他会这样下。以前,我和王干棋力差不多,现在他有点厉害了,前不久还输给他一盘。到底他去了京城,不仅有和国手的对话录,而且据说还和常昊、古力下过棋,有点伪国手的味道了。下次再和他手谈,真要当心了。

王干是深刻的,又是单纯的、好玩的。这是个真实的人,热心的人,从不懂得掩饰自己。我们相交多年,互相引为知己。当我的《地母》系列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无土时代》写完后,我毫不犹豫地交给了王干,请他做责编。《无土时代》原名《木城的驴子》,有点调侃的意思,也很文学。但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潘凯雄不大满意,认为题目起小了,不能承受作品的分量。那晚我们一起喝酒,中国出版集团老总聂震宁赶来作陪,大家一齐想名字,还是王干说出“无土时代”这几个字,聂、潘二位一致叫好。我也很高兴。这名字的确提升了作品的内涵和品质。那天晚上,我们四人喝了三斤白酒,我喝醉了,回南京头疼十几天,打电话骂王干给我喝了假酒,他却大呼冤枉。后来证明,这的确是桩冤案。

2009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