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胡子坐了后半夜,天刚微明就去了空空道人的住处。空空道人正端坐那里,等候他的到来。他知道他会来的。王胡子一脸怒气,说道长你什么意思?空空道人欠身施礼道施主不要生气,不是贫道有意耍你,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王胡子说这话怎么讲?道人说这女子来这里快两年了,虽说女扮男装,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子,不愿收留她,可她就是不走,无奈只好让她待下来。可我一直没有点破,知道她来这里落脚必是迫不得已,遭了什么难。她不说我也不问。可她整日愁眉不展,郁郁不乐,就知她凡心未退,终和道门无缘,一直想寻机会将她打发了。昨日你来后正是机缘。施主乃志士,必有侠义心肠,昨夜让你们合铺而眠,实有成全之意。你能将她带走,也算她的造化了。这女子虽屡屡蒙难,仍能保持处女之身,也属不易不俗,还望施主不弃。王胡子纳闷道,你怎知她仍是处女?空空道人笑道,道家识人自有玄妙,你就不必问了。王胡子说我怕不能带她走。老道人说为何?王胡子说我是枪林弹雨里钻来钻去的人,带一个女人有许多不便,也无法安置她呀。老道人沉吟着叹口气,看来是那女子没有福气,一切只好听其自然了。
王胡子临走时,心里有些愧疚似的,负了空空道人也负了那女子一片痴情,就想去和她告别一下。去那房里看时,那女子却不见了,转身问空空道人,老道人也去看了一下,什么都没动,就说她必是走了。你也不要再找她。你们若是有缘,日后还会再见面的。只是昨夜的事对她挫伤极大,那时再见面怕是再没有今日的清纯了。
王胡子怅然而去。
那个不辞而别的女道士就是蛋蛋。
王胡子再见到蛋蛋已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那一年秋末将尽,游击队缴获了一批布,奉命给大部队赶做一批棉装。这时老三界一带已基本被游击队控制,成为半解放区。就动员了很多妇女来做军装,其中就有一位女裁缝。这女裁缝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干净利落,一把大剪刀一把木尺在她手上溜溜转,一匹匹布都被她按照大中小三种型号裁剪成衣料,再由那些妇女们做成棉衣。
王胡子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女裁缝了,但没想到她就是那个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道士。他感到有些面熟,却没有想到会是她。女裁缝一直干了十几天,干得很卖力气,而且有说有笑的,不仅和那些妇女们说笑,而且和游击队员说笑,自然也和王胡子说笑。和王胡子说笑时常还带点儿勾人的眼神,弄得王胡子心神不宁的。后来王胡子打听了一下,知道她是个职业裁缝,但没有固定的地方,就是在一些集镇上临时设点。还说她有个半岁的小女孩,寄养在一个孤老太太家,这次是专门来帮着剪裁军服的。王胡子就对她增加了好感。就问她你家在哪里?女裁缝说我没家,流浪为家。王胡子说那怎么行呢?女裁缝笑道,我都流浪多年了,不行也得行。王胡子说你男人呢?女裁缝说我没男人。旁边的妇女都笑起来,女裁缝也笑了,说你们笑什么,非得有男人啊!有个妇女说你没男人孩子哪来的?女裁缝说生孩子还不容易,随便抓个男人就行。大家笑得更欢。王胡子没往深处想,仍以为她在说笑话,这些女人们在一起,笑闹起来同样野得很。
后来王胡子打听到,这个年轻的女裁缝的确没男人,也的确没有家,就生了怜悯之心。而且女裁缝是个难得的人才,以后再有缝制军装的任务还用得着,就想帮她安个家。可巧那天晚上方家远来了,方家远当时就是村长。不过他这个村长是白皮红肉的,表面上谁都应付,国民党、汉奸、日本人,都和他打交道,但实际上他是王胡子的人。方家远并没有入党,当时是为了工作方便。他每次有情况向王胡子汇报时都是晚上,连王胡子手下的人都不知道。那晚说过情况后,王胡子给方家远说了女裁缝的事,让他帮着在草儿洼安个家。方家远说这事容易,找块废地让她建座房子就行了。又说,她是你什么人,相好的?方家远爱和王胡子闹。王胡子说放屁哪有那么多相好的。方家远说你别瞒我,我会给你保密,这么多年单身,也该有个女人疼了。王胡子说别告诉其他人女裁缝这事是我安排的。方家远眼神神秘秘地走了。
蛋蛋被动员来剪裁军装,第一眼就认出了王胡子,而且相信他并没有认出自己。这使她在心理上有了优越感。老实说,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羞辱。你想啊,一个黄花大闺女主动委身于你,你不仅不同意还冷嘲热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哪让人受得了。而且她相信王胡子当时说的是对的,怕是空空道人早就看出自己是个女的,却一直没有道破。那么安排他和自己同宿也是有意为之,心倒是好的,可自己又有何面目再见道人,再待在天齐观?就匆忙不告而辞了。她是带着羞窘和恼怒离开的。自母亲死后,她一直女扮男装在外瞎混,打工讨饭露宿荒野担惊受怕,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本想投到天齐观与世隔绝了此一生的,却见天齐观破烂不堪,了无人迹,这种清苦生活又实在受不了。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身体的变化,蛋蛋对男欢女爱之事越来越向往,好像不是她心里在想,而是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在想,天齐观外的荒道上远远有男人经过,眼睛便忍不住追着看。夜晚更深人静睡在被窝里,两条胳膊老想搂着什么,可是没有男人也没有孩子什么都搂不住,就搂在胸前把自己搂得紧紧的。两个肥肥的乳房日渐饱满发胀渴望着抚摩和吮咂。她的细细的柔软的腰身和浑圆的大腿扭来扭去扭成麻花心里憋闷得长吁短叹,下体在跳动痉挛发热湿漉漉张开渴望什么进入。她常常无端呻吟叹息流泪,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在窃窃私语都在分离都在吵嚷。终于,蛋蛋意识到自己无法过这种清苦寂寞的生活,她必须重返人间。
当她在那个寒冷的早晨从天齐观落荒而逃的时候,便把自己压抑的渴望和身体全都打开了。
在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里,蛋蛋恢复了她的女儿装,恢复了她的绣娘和剪裁的职业。但她不想嫁给一个男人,起码现在不能,她要把失去的青春岁月捞回来尽情享用男人。当然她很挑剔,就像花娘当初挑剔女人一样,要健壮的干净的年轻的有男子汉气派的。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她差不多捕获了十几个男人,可她决不让自己的感情陷进去。当她和那些男人尽情盘弄的时候,她差不多是冷静的。她喜欢让男人脱光了站在那里,而她却不脱。她看着那个脱光的男人展露的一切,她像一个冷眼看客直直地看他直到把他看得局促不安头上冒汗看得他心里冒火,她才慢条斯理脱去衣裳躺下来。当男人迫不及待地把她压住并很快进入的时候,她同样是冷静的,她喜欢看他疯狂的样子,看他们可笑地撞击的样子,看他们播撒精液时悲痛欲绝的神态。可是当他逐渐软下来要抽身的时候,她却抱住他不许离开,这时她才真正开始自己的操作。她总是在对方完成之后才开始,她扭动着身躯蛇一样缠绕着欲死欲仙,对方只能忍受着等待结束。她觉得这才是女人的真正的生活,她可以随意挑选男人又随意将他们丢弃。花娘遗传给她的淫荡使她一旦开始就再也不能结束。
两年来她其实一直在寻找王胡子,那时她并不知道他是谁他叫什么,但她记住了他的一抹小胡子记住了他的强健的身体记住了他对她的冷慢和侮辱,她心里说我早晚得找到你!
现在她终于找到了。
她惊喜地发现了那个有一抹胡子的家伙,原来是个傲慢的游击队长!
最后一批军服做完那天晚上,妇女们都走光了,蛋蛋收拾东西一直磨蹭到最后,已是深夜了。王胡子进来说你咋还不走?女裁缝说我就走。王胡子从身后打量还是觉得有些熟悉,却实在记不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女裁缝突然转回身盯着王胡子,说我有点害怕你能送送我不?王胡子有点害怕她的目光,躲闪一下说行,我喊个人送你。女裁缝说那就算了,你要不愿送我就自己走,说罢拎起小包袱就往外去,出门时头也没回,一副冷冰的样子。王胡子想想不对头,人家辛辛苦苦做了半个月军服,黑更半夜的让你送送都不答应不近情理,就随后跟了出去,在女裁缝背后几步远的地方尾随着。女裁缝知道他跟上来了却装作不知道,只一阵风似的走,七拐八拐出了村子进入野地。王胡子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后头说喂,你究竟住在哪里?女裁缝回头笑道你还是送我来啦,喏就在前头那个小村。
王胡子知道了,那是个只有三户人家的小村,极僻静的,平日绝少有人去,心想女裁缝把孩子寄养在这里也不知什么意思,是怕人打搅还是图自己清静?自己光顾着安排方家远在草儿洼给她安置地方,还不知人家愿不愿意呢。就说你住在这小村多不方便啊,女裁缝说也是临时歇脚,我一个流浪人又能住哪里去。王胡子说如果你愿意我帮你寻个大村住下,女裁缝说哪个大村?王胡子说你等着就行了自会有人给你安排。女裁缝不说话了,心想这家伙是有心于我呢。她没有拒绝他的安排,她的确想有个安定的家。但她并不想嫁给谁包括王胡子。不仅因为她还在记恨他而且因为她还年轻,还能照顾自己,有个女儿相伴就够了。从小跟母亲长大,蛋蛋没有依靠男人的习惯,蛋蛋跟花娘学到的是自主自立,这和普通老百姓家的女人有极大的不同。但蛋蛋不会放弃和王胡子的接触,她已经找他两年了。
她不仅为了想报复他捉弄他,而且把这看成一件有趣的机缘。走到小村口时女裁缝站住了,转身说谢谢你来送我,意思说你可以走了。王胡子明白,就有些不舍之意,他忽然意识到这女人实在有些神秘。女裁缝看他仍站住不动,就说你认识我不?王胡子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说你看咋不认识都认识十几天了。女裁缝笑道,你其实不认识我了。王胡子说什么意思?女裁缝说还记得天齐观不?王胡子的记忆一下被拉回去两年多,那实在是一个生疏的记忆了,怎么?王胡子还不太明白。女裁缝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那个女道士不?王胡子大惊。说你……你就是!……女裁缝说请回去吧,我要睡觉了。说着转身走了。王胡子对那个夜晚的遗忘增添了她的恼怒,看来他的确没把一个女子的尊严放在心上,他早把那个夜晚忘了。可她却永远都不能忘记,她是在极端悲苦绝望中试图委身的。那个夜晚改变并决定了她的人生。
此后半年多,王胡子就常去那个小村了。
按照女裁缝的预想和设计,他很快就上了她的床。
她发现他的确是个好对手,他一定经历过不止一个女人。王胡子也同样发现了她的不俗之处,她不像其他女人只有赤裸裸的性欲或干脆就是为了钱财。他不仅在她身上尝到了女人的真正妙味,而且他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投入了某种过去不曾有过的情感。这种情感是由内疚而起的,然后是怜悯、敬佩和丝丝缕缕的温情。以前和别的女人相处时可没有这些。那时年轻,和女人相好只是即兴式的心血来潮,就是打完仗放松或者叫放纵一下自己,心事还在打仗上。那时险恶的环境不容他在这方面花费太多的精力。现在不同了,他和他的游击队员们已经打出一片天下,有个女人牵挂着就有了家的感觉。女裁缝很冷静地看着他陷进来了,她觉得很好笑也很好玩,她就是要让他陷进来。但女裁缝没让他陷得太深,她忽然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