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请你枪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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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欠我一辈子拥抱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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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巧雪着了淡妆,她的披肩发撩到胸前。我说,你真美。她淡淡地说,不许你这样夸我。我说,我很欣赏长发卷曲在胸前的女人,我第一次爱上那个女孩就是从看到她这个形象开始的。其实我说的是罗巧雪。那时她比现在土气,但头发却是乌黑飘逸的。我进一步提示说,那天见到那个女孩后我站在大树后面偷看了许久。罗巧雪听了提示,无动于衷。我又说,和她关系好起来后我常抚弄她的头发。

罗巧雪打断我的话,说你怎么来了?我说,我参与了那个震惊全国的特大新闻的采访,直到现在才基本结束。只有完成工作才能安心地看望你。

门好像响了一下,我回过头时,一个人影迅速消失了。我疑惑地望着罗巧雪,她不置可否。我说,是老崔?她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人影消失得太快,谁知道呢?我说我们间就这么断了?她说,就这样了。我说,谈谈老崔好吗?她说,没什么好谈的。他去桂城找过你们,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

说这些话时,罗巧雪在为我削水果了。她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那种表现好像是我们只是关系一般的朋友,而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从来没有做过爱。她把削好的水果递过来,我说,我不吃你为老崔准备的水果。她说,水果是没罪的,请你不要嫌弃它。我终究没有去接那个水果。罗巧雪将它搁在一个杯子上。

电话响了。万的沐又一次打来电话。罗巧雪借机询问了万的沐不少身体情况,叮嘱她保重身体。后来罗巧雪说,盘染童也在我这里,你们说两句罢。万的沐对我说了些关心的话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罗巧雪说,你太过分,出来采访也不与万的沐打声招呼。

说到万的沐的身体时,罗巧雪眼睛湿润。她说,你快回桂城吧,万的沐离不开你。我说,她离开我好长一段时间了,她总是紧锁大门不让我进去。生病也不告诉我。她怎么需要我呢?我是你们的"弃婴"。

我又一次回望大门,我说,老崔什么时候来?这回我真的要揍他。

罗巧雪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她和老崔的合影。他们的合影地点是水湖。她说,我们准备这个寒假结婚。我说,照片上的你们还不够亲热,不如把它撕毁。我坚决地撕毁了他们的合影照。

又是一个黑夜。独自走在母校里,我全身发冷。我一次次伸出双手希望能拥抱一丝温暖。可是在这个无助的城市谁给我温暖?

刚走出母校大门,我的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着罗巧雪她们宿舍的号码。等我摁下键接听,那边挂断了。我接着打进去,罗巧雪没接。再打时,就是忙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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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们住宿的宾馆,同事们告诉我,他们又搞到了新的题材。我们当即决定继续采访下去。接下来我们又在这座城市呆了一整天。下午,罗巧雪打通我的手机,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桂城?我去送你。我说,不用。只说了两个字我就挂断了。一股酸楚随之涌上心来。

好在有两个好消息在等着我。第一个好消息是我们的报道在桂城引起强烈反响,那几天晚报的发行量直线上升,领导为我们开了表彰会,为我们发了数目不小的奖金。第二个好消息就是万的沐主动与我接触了。罗巧雪早应该从我生活中隐退,她现在隐退了,我干吗还要伤心、对老崔充满仇恨?所以那天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好好地批判自己。

我来到万的沐家门前,门铃一响,门就开了。来开门的是坐在轮椅上的万的沐。我俯下身去亲吻她,并把手中的鲜花交到她手上。

推着万的沐行走在夕阳下的河堤上,我原有的幸福和甜蜜又回来了。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万的沐叫我推她上街逛古董市场。我们去到那家红楼古董店时,被余品华贱卖的红木碗柜还立在那儿,来者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它,还有不少人亲切地抚摸着它。它的标价还是100万。万的沐说,谁是老板,我看中了这个碗柜。

老板拨开人群向我们走来。老板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他在前面引路将我们请入里间。里面古色古香的,但谁都知道这是假的,就像老板脸上的笑容一样。万的沐是个谈判高手,不出几个回合,她便把红木碗柜从100万砍到了45万。

万的沐递给老板一张写着45万的支票,红木碗柜马上就回到了我们手中。

现在红木碗柜就摆放在我家窄小的厨房里,如果你有兴趣,欢迎你到我家参观。从中你一定惊叹我们瑶族祖先的智慧和文化之高的。

为了买下我家的红木碗柜,此段时间万的沐在疯狂地卖画。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画作,她是有可观的收入,但是你知道,为了治病她花去了许多钱。她就是财主也会抽空积蓄,所以她只有疯狂地卖画。

红木碗柜回到我家的第二天,我们家兴行了一次较为隆重的庆祝活动,久吧代表他父亲参加了。关于二伯与父亲和好没有的问题我好久没去关心,他们两兄弟相隔很远,平时难得一见,我想关系一定还僵着。庆祝会上父亲十分兴奋,他给我们讲述了所有他知道的有关红木碗柜的故事。这是我们自爷爷去世祖天受难以来最放松最高兴的一次。

在万的沐的胁迫下,我又一次回到沱巴。然而,这次回沱巴让我见识了什么叫追悔莫及什么叫肝裂心碎。

站在原来我习惯站立的位置上观看沱巴,我很难找到当年的感觉。那座低矮的车站没有了,那棵陪伴爷爷度过寂寞的大树也没有了。一个个度假村占据山头,它们把沱巴人引向富裕路,也破坏了沱巴的自然美。

与桂城相比,沱巴的路面档次很低,万的沐的轮椅行走在上面的时候就颠簸不定,发出痛苦的呻吟。沱巴的游人还是那么多,我们行走着时他们把我们当成了游人。有几个像摄影家模样的人在较远处拉长镜头,抓拍我和万的沐。在他们眼里也许我和万的沐可以为他们赚取稿费甚至获个什么奖。我们并没有理会他们,如果他们知道我俩一个是作家一个是画家,他们就不会拍得如此起劲了,但是谁有那个闲心与他们瞎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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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街上聚集的仍是沱巴人,他们全都认识我。但是他们却认不出万的沐了。他们说,你推着的女人是谁?我说,万的沐,我们沱巴媳妇。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吃惊的声音,说她太瘦了,瘦得不成人样了。他们围着我们问长短,有人顺手给万的沐剥了一个熟鸡蛋。

秀仙俩两儿子曾摆摊的地方已经被别人占据,那个人出售瑶山药材,旁边一块红色布帘上写着瑶家神药,包治一切奇难杂症。但那个人我不认识,他的影子也取代不了我眼中秀仙两个儿子的身影。祖天从前得意和耀武扬威的身影同样也没有消亡。现在我想,秀仙并没有害祖天,而是救了他。因为你不难想像祖天将来会成为一个恶霸,等着他的可能不是什么撤销村委主任职务、取保候审,而很可能就是枪子儿了。

第二天是个极好的天气,凌晨我站在祖天家顶层上眺望远处的山山水水时,我突然发现整个沱巴白白一片,几个鬼怪模样的东西在白雾中起伏沉默。我对万的沐说,我心里很恐惧。她对我温柔地笑,说不怕。天这么蓝,风这么轻,你怕什么呢?

我把万的沐背下楼来。大嫂和祖天坐在厅里,他们还没开始一天的忙碌,但是他们的脸上显得很疲惫。他们老了,祖天受难后,他们突然就变老了。祖天将轮椅移过来,让我搁置万的沐。他说,你们起得太早了,这么凉爽的早上应该多睡一会。万的沐说,大嫂,过来,我要和你说一会儿话。大嫂坐到万的沐身边。祖天想趁机走开,但万的沐把他叫住了。

太阳还没有出来,山里的太阳总是来得晚。我们出门后,我再次眺望远方,那些白的颜色依然存在,只是没有刚才的刺眼。万的沐叫我把她推到老宅。我说,你还发着低烧,全身也还是那么无力,我们就不去了吧。她说,我就是想去看看。

老宅已经辟为游客参观点,里面收拾得很整洁,光线也比以前好多了。万的沐静静地看着她想看的地方,她像一个离开故里数十年而今终于归来的游子,深沉而抒情。

离开老宅,在万的沐的要求下我把她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沱巴河水丰盈而清澈,几只鸟排在岸边摇晃。好像还有水鸟来回飞着。至此,整个沱巴还是这般宁静。我们在河岸停下,她凝望一会沱巴河,说,盘染童,吻我亲我拥抱我。我蹲下,轻轻揽住她瘦弱的腰身,吻她的额头和嘴唇。她说,搂紧我。我搂紧她,她也用力搂紧我。我们相拥了两三分钟。她一直喃喃地说,我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一条白练似的东西出现在沱巴河上,我不知道白练从何而来,但它却叫我惊慌。我说,我们离开吧。她说,那边有盛开的鲜花,你去帮我采来。我站起身朝身后看过去,我说,没有。她说,有,它们在我们来的路上。我还要在这里呆一会,我等你。

我把万的沐推到离河岸更远的地方,回头去为她采野花。我一路找过去,走了大约五十米才看到野花。现在是夏末秋初,花儿很少在这个季节开放。既然她喜欢,我就采一大束吧。这是一种什么花,我叫不上名字,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花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花是紫蓝色的,好闻好看。

回到轮椅边,不见了万的沐的人影,我四下搜寻,并大声叫着。走到岸边,我意识到万的沐跳河了。

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到出事地点,河里人头攒动。那些不知名的花儿,随我纵身跳入河流中,并随着流水远去。

找到万的沐的尸首,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并没有走远,她在离我们估计的投水点一百米处停下。那里有一个暗弯,她被阻在那儿。三天后万的沐浮出水面。

为了这一天,万的沐作了许多准备,我早该想到,可是我却没有想到。不仅如此,我还把她送到沱巴推到沱巴河边。

我是杀人凶手。

我木然地坐在厅里,我心里的东西被万的沐全部带走了。电话激烈地响起。罗巧雪说,快,快,抓住万的沐,我收到了她的遗书,她要自杀。我说,放你妈的狗屁罗巧雪,你才要自杀。我甩下话筒,我这才看到五脏六腑暴裂的碎片。

电话又响了。谁都想得到是罗巧雪。二姐为我接了电话。她哽咽着说,万的沐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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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为我送来了万的沐给我的绝笔信。信虽然写得不长,在这里我还是不想全部把它公布于众。因为其中有一些我们的秘密,比如存款数量,存折密码,以及某些她没卖出去的画的开价等。信是亲笔写的,而不是电脑打印稿,它的字迹清晰工整,语言朴素。事情一件件地交待着,前后连贯富有逻辑。看得出万的沐在写这封绝笔信时,心态十分的平和。说到她自杀,笔墨不多,她说她的身体使她无法完成将来的旅程,也无法做好我的妻子。她要把我交给罗巧雪,同时也希望我把罗巧雪从老崔手中夺回来。她说,从老崔手上夺回罗巧雪不是一件难事。她就是这么的轻描淡写,但是你知道这信却如一粒精制的药丸,浓缩了她对我所有的情爱。在信里她只字没有提到达成林,好像她根本就不认识达成林。万的沐说她选定沱巴河作为最后的归宿,其中原因自不待说。最后她对我提出了两个请求,一是把她的女儿当我的女儿,二是死后让我把她埋在爷爷和余品华的坟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