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请你枪毙我
1453300000004

第4章 鲜 裸 (4)

我们到达桃花园风景区时,大部分的嘉宾和他们的亲友团都在指定的草地上了,远远望去一团团花花绿绿的样子,他们头顶上盛开的桃花根本压不住他们不断流动的色彩。索索说革命不分先后,早来又怎样?!索索把挂在前胸的哨子塞进嘴里,吹了三下。冷不防锣鼓齐鸣。我的亲友团什么时候准备了乐器,我一点也不知道。乐手们配合默契,他们训练了多久就可想而知了。我看了忙于指挥的索索一眼,对他表示了极大的感激。索索有这样那样的生活缺点,可只要你和他交往,就一定会喜欢他。草地上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他们对索索使出的这一招茫然不知所措。索索很得意,他翻了两个跟斗并把我推到队伍的最前面。他带着亲友团高声大喊:"染童,染童,魅力无穷;选我染童,爱情如松!"我感觉我们是抢亲来了。

亲友团的下马威震住了另外七个男嘉宾,引得几个女嘉宾的亲友团前来"采青"。节目还没开始,我的推销工作便开始了。草地上更加乱哄哄的,有人说这是个自由市场,或者说是个牛市,选中了就应该走人,节目还做个什么劲?我抓住那人的肩,说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把你们手下的女嘉宾带过来,如果双方满意我们就走人吧。他应承着去了。但是,见到他带来的女嘉宾我才意识到我错了。

她半伸出手,说,你好。想不到我们会以这样的形式重逢。

我说,你好,你到底是谁呀?

她说,少跟我装蒜,盘染童!

我说,我真的记不得你是谁了,提示一下好吗?

她说,在这桃花盛开的地方,我们要忘记过去。

我说,哦,罗巧雪,你是罗巧雪吗?

剧组工作人员吹着哨子叫男女嘉宾分别跟着导演和男女主持人走到他们指定的一个角落。负责我们男嘉宾的导演是个貌美的少妇,她跟我们说了很多注意事项,教我们如何做戏作秀,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在想着罗巧雪,一个人突然地出现在眼前我没法不想起她的过去。但我思维一次次被导演打断,她说,盘染童,你老走神,还想不想找老婆?其余的男嘉宾替我回答说,不想。

常看桂城电视台"情缘"节目的朋友们都知道,这个节目通常在每个星期五播出,共分成四个环节,它们是:印象、话题、问答和派对。"情缘"节目质量时好时坏,观众时多时少,曾经有人告诉我,只要参加一次(无论作为嘉宾、亲友团还是观众)"情缘"就再也不想看这个节目了,也不想见到男女主持人。我没有这个体验,理解不了他们的意思。我只能这么想:在酒桌上与一个人第一次见面但又互相非常热情和客气,散了席你想起对方就难受,便再也不想见到他。这是我的体验,拿来理解"情缘"节目不知对不对。反正供你参考吧。

罗巧雪是女3号,而我是男8号。我是男嘉宾中最后一个出场者,索索和我的场景设计和反复推敲得出的台词在此获得极大的成功。在我说我的成功之前,我想先说一下罗巧雪。她款款出场,一点也不像其他女嘉宾那样怯场,这与她长年站讲台有很大关系。她一出场就给我出难题,她说,我的个人档案在男8号手中拽着,让他替我介绍。我说,"妹妹生得好乖巧,你的身世我不晓,若想男人喜欢你,自我介绍不可少。"我这两句山歌似的顺口溜把皮球推回到她那里,但是罗巧雪仍是不依不饶。大概为了保证节目的录制质量,导演给我们下了台阶。在罗巧雪非得让我介绍她时,我还临场发挥了另一首打油诗,完成了我和索索精心准备的台词。我说的极大的成功是指我赚了许多许多掌声,获得了最佳印象奖,8个女嘉宾只有罗巧雪没投票。罗巧雪没投是没投,她在发言中却说了,不投胜"有"投。

这一环节过后,我对"情缘"节目的录制渐渐感到厌恶。很多情况下我们必须服从导演和主持人的,我们像道具任由他们摆布。对于自由发挥我不是没想过,考虑到播出时会被剪掉,还不如当个道具强。对"情缘"的厌恶,还来自于罗巧雪,我到底招谁惹谁了,硬让我碰到她?我早就发过誓,这一辈子不想再见到罗巧雪。罗巧雪在桂城大学中文系当教师,在我眼里整个桂大都是没有亮色的。

晚上回到桂城时,我向导演提出我想缺席,她坚决不同意,说就是死也要死一回。第二天接着录制第三个环节"回答"。头天晚上我和以索索为首的部份亲友团喝了许多酒,万的沐呼我多次我一次也没回机。索索总是那般的兴奋,他一个人接二连三地讲荤段子,到最后我再也忍不住了,因为从他口里传出的没有一个是新段子,我就这样在他得意洋洋地收煞那个段子后打断一切话语,说,哈哈哈,一点也不好笑!亲友团成员们倒是开心地笑了一回。索索说,盘染童,盘染童!索索说得很干脆,他简明的话语里包含着很多潜台词。后来我觉得很对不住他,我主动为他擦拭没有来由的大汗,捶捶他微驼的背。索索咧开嘴笑了,他扒掉所有的上衣,裸露出人见人笑的干瘪的膀子。

索索的行为给了我某种启示。第二天时,我换上准备捐给扶贫点农村群众的旧衣,不洗脸不刷牙不梳头,我只是希望所有的女嘉宾都不喜欢我,避开与我派对。重新见到所有的女嘉宾时,我分别走到她们面前。我说,你好,我伸出手与她们的每一个人相握。只要握手我们就会离得最近,她们就会看到我的打扮我的蓬头垢面,闻到我的口臭。但是她们却什么也没发现似的,热情地与我交谈,给我吃话梅或者橄榄果。我是最后一个去见罗巧雪的,我就是要她明白在我心里她是最后一个人选。我不知道她闻到我的口臭没有,她说话时老是捂着自己的嘴。我记得我们一起上大学时她有捂着自己的嘴与人说话的习惯。罗巧雪在嚼着口香糖,她说你知道"清嘴"的味道没有?她给我递过了一种口香糖。

节目开始录制后我很讨厌与罗巧雪的对话,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把它们复述出来。她说,请问8号男嘉宾,如果你与从前的恋人再度重逢,你会不会与她重新开始?我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旧情人,有的旧情可以重新拾起,而有的永远不要去触碰。

罗巧雪说,坐在你对面有一个女孩曾经是那么的爱你,过去因故分手,现如今上帝又把他俩撮合在一起,难道这不是缘分?所以这个女孩决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与你再度牵手。

我说,那个女孩对我的伤害太大,我无法接受。我第一次随那个女孩到她家,就被她可恶的母亲赶出家门。当我想起我的书包还遗留在她家,返身索要时她家没有一个人给我开门。那个女孩就在家里,但是她也不开门,她还说,你走吧,走得越快越好!我不是想念那个书包,可那个书包里有我的盘缠。我在她家门外站了两个小时,眼睛没离开过大门一次,除了眨眼我的眼神全部贡献给了她家那扇十分不友好的大门。天黑了下来,我的希望随着日光的消失而破灭。我双手猛扯自己的头发,离开她家大门。那时候,那个女孩的家还在C市。C市与桂城相距好几百公里……

我的话没有说完,罗巧雪的眼泪便如滔滔江河奔腾而来。

节目录不下去了--实际上摄像师一直没停机,一个优秀记者或者节目制作人都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细节的。

主持人建议我走过去为罗巧雪擦干眼泪。罗巧雪说,我不哭了,哭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过去了,再哭也哭不回当年的情景。罗巧雪的眼泪很快就停住了,她对我说,盘染童,我向你致以深深的歉意。

导演在场下指挥现场观众鼓掌。

我说,3与8是不能结合在一起的。

罗巧雪说,这什么?

我说,合起来是"三八"。

到了最后一个派对环节时,女2和6号的亲友团前来打探消息,说既然不想再与3号来往了,何不考虑一下我们的嘉宾?以索索为首的亲友团把他们挡架回去。我的亲友团说,天赐良机,你还犹豫什么!罗巧雪的亲友团也前来游说,最后罗巧雪亲自来到我身边。她说,给我机会吧,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更事的罗巧雪了。

按键派对前一分钟,我的目光从对方女嘉宾脸上扫来扫去。主持人"请按键"的口令过后我做了一个按键动作,可是我并没有把键按下去。

我与罗巧雪没有派对成功。那些喜欢看到大团圆的善良观众一定感到很遗憾和惋惜。

节目结束后我独自往室外冲,避开所有的目光和闲言碎语。

10

索索说,正式出版《沱巴诗抄》比较难,现在出诗集太难了,现在很少有人读诗了。我说,那怎么办?索索说,你不是已经"出版"了吗?我说,不要打岔,这个忙你一定要帮。花钱我不在乎。你知道我只有这一个爷爷,沱巴河只有一本《沱巴诗抄》,这个忙你不帮还有谁来帮?我爷爷85岁了,在他的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让他闻到《沱巴诗抄》的书香。

索索表示出爱莫能助。我去找久吧,我叫他在桂城大学出版社想想办法。久吧说我的学术论文集搁在桂大出版社两年了,这个《沱巴诗抄》与纯学术文章没有两样,谁帮你出呢?我说久吧,你真是个不孝之子,你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他为你倾注了所有的爱给你讲了许许多多民间故事和瑶族历史文化,你怎么对此事漠不关心?

久吧答应去试试。

过了十几天久吧告诉我,对出版《沱巴诗抄》他无能为力。

后来这事惊动到罗巧雪完全是久吧干的。我参加录制的"情缘"节目播出后,一时间我成为报社议论的焦点人物,不少人劝我电视上面子赚足了,电视外给她机会吧,小罗人很不错。他们说归说,我是听不进的。与之相反,昔日心田爱情一片荒漠的久吧,经过与万的飞相互滋润共同栽培,对爱有了感觉懂了不少事理。他来了个一举两得。他从电视上终于认识了罗巧雪和知道了我上大学时的一段爱情经历。他说成全一对久别的鸳鸯与出版一本谁也不会看的书同样重要。久吧把出版《沱巴诗抄》的事抛给罗巧雪,他说,罗老师我希望你把你自己和《沱巴诗抄》的样书一同交到盘染童手里。于是罗巧雪以严肃认真负责的态度去了桂大出版社。

……罗巧雪来电话说,出版社让我把书稿放下了。

……罗巧雪来电话说,出版社正在考虑中。

……罗巧雪来电话说,出版社说书是好书,出版不是没有可能。

罗巧雪说,我已经给你打了三次电话,该是我们见面的时候了。我说,来吧。我心里说,来吧,为了对爷爷尽一份孝心,来吧。牺牲我一个幸福老爷爷。

罗巧雪穿上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套春秋装,在时装日新月异的今天,她的春秋装真的过时了。我叫她来吧,并没真的叫她来,而是我去了。现在我有求于她,我应该主动点。我在桂大南侧门那条古街上等她,我观望着进进出出的师生们,观望着与往日没有多少区别的天空。罗巧雪背挎书包,手操书籍,从我身边经过时目不斜视与我擦肩而过。我看到她向那棵古树走去,她的步伐很普通,但是你也会惊奇地发现她的腿很长屁股很大而腰很细。罗巧雪走到古树的那一头,古树很粗,它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罗巧雪掩蔽了。我立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巧雪伸出她与那次有着同样发型的头来。可是她的脸因为光线的原因显得很黑,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她在哭还是在笑。我朝她走过去,她的头很快缩了回去。

她靠在古树干上,心不在焉地看书。我说,巧雪你多大了?她低着头,说你知道的,知道你还问!你想想此情此景与什么时候同出一辙?我说,想不起。她说,你忘了?这些年你就从没有想起过?我说,没有,我还年轻,不习惯回忆过去。她合上书本,她脚后跟踢得古树嘭嘭响。她生气了。我们应当承认女人比男人情感丰富,比男人善于制造抒情气氛,当然也少不了作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