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请你枪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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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时候不早了,睡吧 (2)

商品街上的主人们陆续来到。他们说,秀仙娘娘(奶奶),你来摆摊?交税了吗?他们说的交税是指给沱巴集体的提成。秀仙说,我是沱巴人,我为什么要交税?他们说,不对,你是虎头人,你应该交税。秀仙说,我是祖天和盘染童的奶奶,我为什么不是沱巴人,为什么还要交税?

祖天给过秀仙机会,但她不珍惜,她仍然把祖天的话当耳边风,与祖天对抗。当天祖天砸她的摊子驱她出商品街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具体细节在这里我不想赘述。秀仙失去了在商品街做生意的生意权,却并没有失掉讲她和爷爷故事的话语权。秀仙讲述她和爷爷的风流故事和爷爷的后代们"害死"余品华的故事越来越精彩了,听着,你会误以她在读一篇发表在大刊物上的作品。有一天祖天经过商品街时秀仙正在对一个外地人讲故事,祖天便走到二十米外的玉米烧饼摊上扯来一块烧饼"啪"地封在秀仙的嘴上。秀仙却非常友好地接住了烧饼,并对对方说,看,这就是我留在沱巴唯一的也是最有出息的孙子。多天之后,同样的情况再次出现,但祖天封秀仙的嘴不再是什么烧饼,而一团泥。

总体来说,花期已过,虎头寨里的桃李树上挂满了嫩果,翠绿的槐树樟树皂角树毛竹构成了一种清凉的意境。祖天出现在寨子里时,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他们不知道应该讨好祖天还是憎恨祖天。能不能到沱巴去做生意,祖天说了算。虎头寨也有不少景点,但它们生错了地方,它们可以叫瑶山外的景色逊色,但却无法叫沱巴的景色逊色。这就是没人投资的主要原因。虎头寨的人头脑中充满了对沱巴人的羡慕嫉恨和巴结等,数种念头无一占主导地位,你说让他们对祖天说什么好?他们来不及细想,祖天就与他们面对面了。他们面无表情。祖天停下脚步,说,老光棍在家吗?一个长者说,不知道,你砸了秀仙的摊子,还想砸她的家?论辈份,沱巴还应该叫虎头叔叔或者爷爷。你们凭什么过得好,而我们就不能过上好日子?连政府派来的人也天天摇头,埋怨天地?长者一席话理清了他们的思路。他们就七嘴八舌地对沱巴以及祖天展开批判。

祖天掏出香烟,散给他们每人两支,说,你们用这份批判我的精神去批判秀仙多好。秀仙说什么她是我爷爷的情妇,说什么余品华是她的儿子,你们信吗?

他们默默地抽着烟。年轻人望着长者,把皮球抛给长者。长者无法回答。20多年过去了,他们不想记住20多年的事,所以他们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祖天绕开他们,在一个小孩的带领下向老光棍家走去。

03

现在还不是炎热季节,喜欢躺在屋后院子里果树下倾听日子流逝的老光棍不在后院,他呆在用茅草盖成的柴房里。他躺着的是一些割回家的干野草,也许那上面很舒服,就像一些人的沙发。祖天站在门边,哼了几句沱巴小调。老光棍身子动了动,说,这个调子我喜欢听,我已好多年没有听到这个调子了,它使我年轻。但是我还是不能很快就坐起来。你能帮我吗?

祖天把老光棍扶起来。老光棍说,你来干什么?要是知道哼调子的是你,我宁可不起来。祖天说,那样的话,我会把你抱起来,就像你当年抱住秀仙。祖天把老光棍引到大门前,递给他香烟,拿出了包里的糖果。老光棍说,我们不是亲戚,你的糖我不能接受。祖天说,虎头是沱巴的叔叔或者爷爷,我们不是亲戚吗?老光棍说,你嘴巴越来越会讲了,难怪你混到了村委主任。你都说了这样的话了,我怎么能不收你带来的礼物?

祖天与老光棍闲扯了一会儿。祖天说,我本不想砸秀仙的摊子,她的摊子是我亲自安排的,她的第一担特产是我帮她挑到商品街的,我为什么要砸她的摊子?我这不是打自己的嘴巴吗?可是我不砸她的摊子又能怎样,我砸不了她的嘴,只有砸摊子。

老光棍眯缝着眼吸烟,一只手玩耍祖天送来的糖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祖天说,你在听吧?老光棍说,无所谓听无所谓不听。祖天说,秀仙说了那么多侮辱你的话,你好像无动于衷。你太小看自己了,不要以为自身条件不好,娶了秀仙就是高攀,就可以任由她侮辱你,诬陷你。你的老婆此生只跟了两个男人,一个是那个死男人,一个就是你。你使秀仙有了生育,你是个伟大的创造者。

老光棍露出一丝很容易被发现的笑,如果你是个行家你还会看到他的心也在笑。

祖天说,她是你老婆,但是你没能管住她,让她像一只归山的野兔到处乱跑,到处造谣生事,还砸了自己的饭碗。

数天之后,祖天再次来到虎头寨,他照例在村口分发香烟和糖果。老光棍不在柴房里,他正用最粗暴的态度和最粗鄙的语言训斥小儿子。祖天对顶撞父亲的儿子说,把这个鸭子宰了,我们好好喝一杯。祖天带来了一只肥大的鸭子、两瓶产自城里的白酒和两把青菜。

儿子照办后,老光棍说,我对你上次的话想了几遍,认为你说得有理,我正在消化吸收。

儿子学习不行,没考上大学,弄吃的却有一套,不多久就炒好了醋血鸭。酒一喝,他们就站到了一起,骂起秀仙来力量更大了。后来祖天说,我到你家喝酒是看得起你,我是谁?我是盘祖天,沱巴村委主任!要去沱巴做生意?要到沱巴发财?要到沱巴度假村嫖女人?那不是我一句话?!

沱巴正在发生着一些事儿,我想去作一些关注,但是我不想回到沱巴,不想回想起那个被祖天藏起来的香炉。我们一心一意对他,他还对我们耍心眼。我们的感情一下子就被他毁了。祖天来到桂城那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来卖古董。他除了皮肤黑,头发修整得不上档次,其它都是好的。我把万的沐也带回了家。祖天的口才因为多次在会上发言和天天接触当官的和外来文化人而好多了,他轻轻缓缓从容不迫地说起沱巴,说起秀仙对我们家名誉的损害。我开始不爱沱巴了,所以虽然我恨秀仙,我还是不想拿她怎么样。万的沐对沱巴却一如既往地爱着,好像那是她的故乡。她说暑假一定要回沱巴看看。

祖天说,秀仙散布的谣言像一颗原子弹在沱巴爆炸了,但它并没有消亡,它们如一粒粒种子在四面八方生根发芽。如果你们暑假才回沱巴,才去阻止秀仙的臭嘴和消除影响,我的精神早就爆炸了。我说,你叫我们怎么办,我们不可能把秀仙抓起来严刑拷打吧?祖天说,你们生活在城里,读过大学,你们的脑袋比我好用十倍,办法也是有的。爷爷不是我一个人的爷爷,盘家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盘家,但秀仙却只属于虎头寨,她只喜欢到沱巴去说三道四而已,只要你们出马,没有搞不掂的事。

万的沐告诉祖天,秀仙去了我的报社,同样给我的名誉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祖天说,既然这样,你们就该积极行动起来。

祖天离开我家时,我没去送他。以前他来桂城都是我负责送他,一直送到车站为他买好车票,可现在我没有一点送他的欲望。二姐等了两分钟还不见我有送祖天的意思,便主动去送他。二姐不知道香炉以及目前有关祖天暗中损害我们利益的事,所以她对祖天还是那么好,还是像当年捐款给他建房一样塞给他钱。

我对祖天的不温不火后来受到父母以及万的沐的批评。那时二姐和祖天已经出发了,我们仍旧坐在原地叹气。父亲就开始批评我了。母亲和万沐也不甘落后。我低着头默默地忍受他们的批评。其实我不是个贪财者,但我是一个受不得被人耍弄和欺骗的人。万的沐住到我家后,我常买菜,但我常为了菜贩子短斤少两与他们大吵大闹。算下来不过几毛钱,但我怎么能忍受这种被欺凌的鸟气?人争的是一口正义之气。而出了菜场碰上乞讨的残疾人我会奉上十元八元。这么举例,你就明白我为什么对家族大哥祖天如此憎恨了。我恨他给了我一个失望的亲情和憎恨他的机会。但我恨他,并不想把他心里的阴暗说给别人听,毕竟他是我们的大哥,所有的人都恨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父母和万的沐批评我变得不通人情,变得失去了对故乡的热爱。

万的沐找了个时间要到沱巴去。她没说要我陪同,可是她做出的这个决定让我违背了个人愿望。我曾暗中发誓再也不回沱巴。万的沐要去沱巴,我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吗?我对索索说,我要回沱巴。索索听了很兴奋,说我送你。你们都知道索索有一辆小车,底盘虽然低了点,但现在完全能够行走在去沱巴的公路上了。因为旅游,沱巴的公路档次不低了。索索和老婆关系怎么样了,我不想打听。他车一到我们楼下,我和万的沐就上去了,上去后只说天气和最近发生在桂城的新闻。万的沐不一样,她对我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几次想打断我们的话,询问索索和他老婆的事,但我和索索早就看穿了万的沐的心思,我们的对话密不容针,万的沐没有一点可插入的机会。万的沐多次努力失败后,就躺下来,大半截身子埋在我身上,闭上眼睛。我一边说话一边抚摸万的沐,我听到她发出幸福和快感的气息。前面提到过,我的性欲常在万的沐面前迷失,每次面对她的身体我的心便隐隐作痛,甚至有身体断裂的感觉。在这种心理条件下,我怎么会有性欲呢?

我和索索的话题后来转到沱巴的旅游上了。我知道索索兴趣在什么地方,干脆就和他谈度假村。索索的话语和表情告诉我,越接近沱巴,他就越兴奋。

沱巴有了自己的停车场,索索在那个治安管理员的引导下停好车。一群兜售什么桂花香包红绣球的第一代沱巴生意人围上来。我说,我是盘染童,你们不要向我卖这些东西。他们说,现在我们知道了你是盘染童,但你生长在桂城,你一定和所有城里人一样喜欢桂花香包红绣球,你必须买我一个,不然就太对不起列祖列宗了。我说,你们的逻辑非常混乱,看在同祖同宗的份上,我就买你们一些吧。我和万的沐掏出钱来每人分发十元八元,而东西却不要。他们并不满足,对极目远方的索索说,先生您呐?索索掏出钱包,他说我只有三十元零钱,给了你们我就给不了小费了。他们说,给那些妓女小费,还不如给我们这些正经妇女啊。索索说,我宁可给妓女。他们提出一个办法说,你给不给小费我们不管了,但你拿出大票来我们可以找零头的。

停车场在离沱巴村一里的地方,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一片茶树林,茶树下生长着许多乔木(也许是灌木,我对植物知之甚少)之类,矮小植物每年都要提供许多野菌。沱巴两岸"风水"好的地方都被各个度假村占有了。沱巴从封闭走向了开放,从"原始"走向了文明,但也付出了一定的环境代价。

从停车场出来,第一个必经"景点"便是商品街。

秀仙那个考不上大学的儿子代替了秀仙,在祖天圈定的位置上做着生意。我们看到秀仙还在那里讲述她和爷爷的故事,她一次次被儿子驱逐出商品街。但秀仙意志十分顽强,她被轰出去,隔不了多久又进来,讲她心中那个轻车熟路的故事。对于秀仙我惹不起,但躲得起。可是万的沐却向秀走去。

找秀仙谈话是万的沐此行的主要目的。她与秀仙谈了些什么,大家可想而知。

索索很快就在我们的视野中走失了。现在还是大白天,听说,大白天里妓女们通常不接客,她们利用这些时间存储头天晚上挣来的钱、补睡或逛大街小巷。沱巴有着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这些优越使她们晚上吃得好睡得香。第二天不用补睡,沱巴的邮政和银行还没有正式营业,所以她们只有逛街。沱巴人对妓女有一种好感,因为她们是一群大方的消费者,除了晚上卖身,你看不出她们身上任何的坏点。她们喜欢三五个人在沱巴的街头或山野间行走。索索以他行家的眼光一眼便认出了这些悠闲人的职业,于是就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