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请你枪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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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夕阳缺席 (5)

回到沱巴时,天空灰朦朦的,当地政府准备开放沱巴老宅的计划已进入实际操作阶段。政府及旅游部门提出,老宅的维修费装修费由政府出,管理也由政府统一,每年按总收入的百分之五提成给老宅的后人们。沱巴人的头脑里越来越有经济两个字了,他们一算觉得亏得太多,而且按总收入提成,他们总收入是多少,你如何能监控?沱巴人提出,每年以租金形式每半年结算一次,租金每幢每年二千。双方坐在沱巴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争论不休。祖天作为沱巴的一个代表也在谈判人之列。

我家老宅被祖天锁得严严实实,我和久吧以及两人的父亲只能在屋子周围转悠。大嫂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便把大哥叫了回来。

祖天用挂在身上的钥匙打开了老宅大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表面看来老宅依然如故,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事并不是我所能预料的。二伯说,我们把老宅翻个底朝天,一件宝物也不能少。我看到二伯父亲性子都很急,他们像搜索坏蛋一样翻箱倒柜。

被搜出来的东西摆在堂屋里,摆不下后就摆到老宅外的小平台上。这些东西我不知道值不值钱,可不可以称作古董。我想一个古老的宅子并不一定就存在古董的。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没有古董意识,他们往往把古董当成废物进行丢弃和破坏。摆在我们面前的有笼箱、瓦缸、茶盘、木盆、光洋、铜钱等等。总之你会觉得我的二伯和父亲有点娇枉过正。但我发现那个小香炉不见了,以前父亲他们给祖宗灵位烧香时用的都是大香炉,或许还不知道有一个小香炉。

财产要分成三等份,如何才能平等就是一个大问题了,谁值钱,谁不值钱,值多少钱,谁能说得清楚?二伯与父亲的矛盾只因一句话就激发出来。二伯对父亲说,十几岁你就离开了沱巴按理不就该再来分财产。父亲一听怒发冲冠,说,你又凭什么分财产?

他们争吵的时候我和久吧正在另一幢老宅里,这幢老宅不属于我们这一支,我们没有权力动里面的东西只有参观访问的份。我们离开两个长辈,就是不想参与其中。父亲与二伯的吵架逐步升级,后来就为了那个锈渍斑斑的研钵打起来了。他们都操起了扁担。小的时候两兄弟在大伯的带领下苦练瑶家功夫,棍术是瑶家功夫中重要的一种。因为从前瑶家人出门时喜欢把行李挑起来,碰上歹徒要自卫,木棍是最方便的武器,久而久之,瑶家人就特别重视棍术了。当然还有板凳拳,瑶家人认为酒桌上话语不和最容易发生打斗。瑶家棍术招招是毒招,如果你没学精,如果你根本无法破,你就只有等死。可是无论二伯还是父亲都得到了爷爷的真传,以前两人功夫不相上下,即使老了,他们的功夫也是分不出高低的,除非他们当中的一人使暗器。

二伯与父亲你来我往,扁担在他们的进攻与抵挡中发出啪啪的声音。祖天说,两位叔叔别打了,别打了。但是他的两位叔叔打红了眼,什么话也听不进。祖天也只好操起扁担破他们的招,以防伤着对方。

我和久吧听到了打斗声。久吧说,不要打了!久吧的话,他们同样听不下去。久吧说好吧,好久没练瑶家棍术了,趁此机会与两位长辈练练。久吧右脚在地上一划,那根躺着的木棍就弹起送入他的手中。久吧跳入圈内,分别与祖天对付他父亲和我父亲。论技术,久吧祖天可能与二伯、父亲差不多,但论力气,两位长辈就不是对手了。好的招数需要好的力气来实现。不出几招,祖天久吧分别将父亲二伯掀翻在地。祖天和久吧说,服不服?不服再来。二伯和父亲坐在地上寻找对方然后对视。他们表情怪异,但你也可以看出他们大有慨叹太阳偏西之感。久吧说,除了香炉,什么也不值钱,就算值钱也应该一把火烧毁,人为财死,鸟为食完,亲兄弟也是如此。它们哪是什么宝,它们是祸根。香炉只有一个,怎么办?祖天是长子长孙,也只有他才会常常祭祀祖先,香炉归他一人所有了。

在我眼里一向没有主见的久吧,突然说出了这么有哲理的话,做出了这么郑地有声的决定,我不禁对他另眼看待。我说,我同意久吧的意见。

二伯走近父亲说,三弟,你呢?

父亲没有正面回答。二伯突然飞起一脚踢在父亲腰上。二伯用的也是瑶山拳法,虽然不甚有力,但正中穴位。父亲应声倒下。

下午,天色变得越来越暗,小雨过后就下起了雪,沱巴骤然冷起来。我们对父亲腰部的处理已经完成。父亲曾经练过,他多少有些底子,跌打药涂上去一两个小时后他就感到好多了。大嫂为我们准备了好菜。我们围坐在祖天家里喝着他们自酿的米酒,说着些有关血脉情义的话题。二伯父亲也在说着,但他们还是没服对方,如果有另一个机缘他们还会打起来。

酒香,菜鲜,我不知不觉地贪杯了。等我站起来去厕所时我看到山摇地动。出门后,我到达的不是厕所,而是祖天的柴房。我想幸好不是厕所,不然我就会在厕所里"壮烈牺牲"。祖天的柴房是砖瓦房,我想既然进来了就在柴火上躺一会吧。我倒下去时,将堆着的柴火弄崩了。而柴火倒后露出的是一些古董,其中就有余品华提到过的小香炉。

这就是说,我们回家前,祖天已经将老宅搜刮了一遍。老宅里到底有些什么宝,谁也不一定知道。这些被集中起来的宝物,个头大都比较小,当然也不见得都是宝。而且我想光是爷爷的老宅也不会有这么多看上去像宝的东西,在沱巴只有祖天一人知道,余品华是为了夺宝而杀害了爷爷。祖天一定在无人时潜入过家族里其它老宅,从那些老宅里盗得了一些宝物。我的酒醒了许多,我把它们重新盖好,若无其事地回到酒桌边。

我去打听了一下,还有一趟车从沱巴开出。离开沱巴的愿望突然特别的强烈,祖天劝我明天再走,我不听劝。父亲说,我也想走。父亲和二伯同时站起来。

已经到了傍晚,外面的天空并不明亮。二伯出来送我们,他对父亲笑着。而父亲在二伯未加提防时,起脚踢中了二伯裆部。

父亲朝车站跑去。

这两兄弟像一对少年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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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桂城,万的沐问起分财产的事,我什么也不想说。万的沐说,你怎么了?我说,爷爷什么财产也没有了,拿什么分?我很累。万的沐在我身边躺下,轻轻地抚摸我的面颊和胸膛。后来我说,沱巴下雪了,现在一定是大雪铺地了。她说,桂城气温下降了,我就想沱巴一定在下雪。有一次我在沱巴遭遇过大雪,被困在那里三天三夜。但是被困也是一种美丽,一种生活经历。它还让我做出了许多画。我们回沱巴行吗?

我说,不行。以后少跟我提回沱巴。

她说,遇到不愉快的事了?

我说,没有。

沉默把我们折腾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万的沐要回她父母家。我知道昨晚上我给她带来了坏心情,这个坏心情一直延续到早上。我说,能不回去吗?她说,不行,我要回去。我说,我真的碰上不愉快的事了,但我不想和你说。

万的沐就不再提起回家的事了。我打电话叫万父母把万的沐的女儿送来。小家伙并不买我的账,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为合法家庭,这个小家伙便是我最大的阻力。

随之达成林也进屋来。他提着一只加工好的乌肉鸡和一条大草鱼。我以为他经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但不是,他是特意来的。进屋后和我们打过招呼便进厨房去了。我跟进去说,达成林,请提走这些高级菜肴,请你不要为我们做饭。达成林笑说,别误会,我是借你的地方为自己做饭。

半个小时后,厨房里的香味就变成了厅里看得见的佳肴。达成林说,吃饭了。我说,你叫谁?他说,叫所有的人。我说,你为自己做的饭,我们不吃。达成林说,大家吃了满口香,一人吃了沤肚肠,请给点面子,都来吃吧。明天就过年了,按我的推测,明天我们很难团圆。今天我们提前吃年饭吧。

我说,我们不想与你团圆,你觉得与两个不想与你团圆的人团圆有意思吗?

达成林为自己开了酒,为女儿夹了一碗菜。

我的肚子咕咕叫,达成林杯中的酒也让我垂涎三尺。但是为了真理,为了骨气,我经得起考验,经得起诱惑。我把万的沐拉到书房,关上门后我说,要是女儿不在场,我们就做爱给达成林听,让他尝尝受刺激的滋味。万的沐说,其实他把饭都送到家里来了,吃,也是没关系的。我说,我不吃,我说到做到。

我说,将女儿带上,我们到外面吃去。万的沐望望窗外,说,天太冷,就让她在屋里吧。

我们在街上一家小店里吃想吃的家常菜,返回家时,屋子里已收拾干净,达成林和女儿都不见了。望着空空无人的屋子我们都有些伤感,万的沐受伤并残废后,达成林就总是把女儿带在身边,万的沐很少能见到女儿。我说,离婚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要,女儿却不能不要,那是我们的命根子。万的沐说,但愿能如愿以偿。

新春的钟声敲响后,桂城的大街小巷到处是欢呼的人群,据电视里的现场直播说,桂城的两个大广场上人头攒动,他们又跳又唱。

不断地有电话打进来。第一个打进来的是罗巧雪,她邀我到外面去玩。第二个打进来的是索索,他已经在一个什么吧里了。还有万的沐的同学等都打来了祝贺电话。但就在这样的欢乐时刻,万的沐高烧不退,我不得不送她到医院。

医院里人员极少,只要能坚持的病人都想着法子回了家。万的沐迷迷糊糊的,透明而令人讨厌的液体并没有马上使她好转。

我的手机呼机都丢在家里,我想它们一定在响个不停。家里、酒吧里、广场上......都是热闹的,但医院很安静,我的心也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中安静下来。

打完针,医生建议我们不要马上回家,等天亮了再观察一下。我们就呆在病房里了。这张病房有三张床,但我不愿在大年初一与万的沐分床睡。我就挤到她的床上侧身搂着她。天大亮我也没有合上一眼,8点多钟我给父母以及万的沐的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们一切都好。

万的沐咳嗽越发厉害,医生仔细检查后,说咳成肺炎了。万的沐身体素质太差,才感冒就成了肺炎。安置好万的沐我回了一趟家。罗巧雪蹲在门口,她的眼睛红红的。她说,你上哪儿去了,手机不接,呼机不复,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我说,万的沐得了肺炎,新春钟声响起后我就送她进医院了。

进去后,我洗了把脸,抽了支烟。罗巧雪说,男人在疲惫的时候喜欢抽烟?我说,还有苦闷寂寞的时候。她说,那你就抽吧。抽完那支烟,我想合一下眼,没想就睡着了。醒过来,罗巧雪不见了。我想她不会不辞而别的,她一定在医院里。我试着打她的手机,果真她在医院里。她叫我休息,万的沐就交给她了。我对睡眠要求比较高,一天不睡够8个小时全天都不会有精神。

我睡得并不踏实,老做一些沉重的梦。醒来后还是没怎么有精神。去到医院,我父母给万的沐送来了午饭。

万的沐午休后,我和罗巧雪走出了病房,散步在花园里。花园里空无一人。罗巧雪吻着我说,春节快乐。我说,你在凌晨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她说,那时我并没与你拥抱,说了不算。我说,万的沐受着病魔的折磨,我们却在这里谈情说爱,对她太不公平。她叹息一声,说我们回病房去吧。

回到病房后,万的沐的眼睛是闭着的,但我发现她并没有睡着,她在偷偷看我们。

我不想使她心里难受,我叫罗巧雪回家去。罗巧雪说,要回你就回吧,你的睡眠不足,而我昨晚虽然只睡了四五个小时,但我已足够了。罗巧雪的话使人感动,我就不客气地回家补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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