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请你枪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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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浪漫与伤痛 (2)

下午四点钟左右,副县长来旅店找我们,他说,县里同意赞助五千元,但要求得到样书3000册。索索握紧副县长的手,说谢谢。随后索索跟副县长到办公室签合同去了。

05

这个时期有关我的一张毕业证的消息在故乡沱巴传播,族人们不管认不认识我都先于我看到了那张毕业证。当我带着罗巧雪回到沱巴时,堂兄祖天从他的笼箱里拿出了这张毕业证。证件的主人叫盘祖也。这个名字是我爷爷按祖宗辈份给取的,虽然从未正式用过,就是爷爷也不叫我这个名字,但是"他"却标明了我是沱巴人是老老祖宗盘子点的后代。毕业证四周由红色的花纹占据,主要内容是:"盘祖也同学系沱巴桂城人,在我校学习期满,成绩合格,予以毕业。"校长是爷爷,这证上每一个字都是爷爷亲笔所写,但是在"校长"一栏签名盖章时,爷爷换了一种字体,这种字体有点像大伯的书法风格。爷爷喜欢大伯,到了近年几近崇拜,父亲崇拜儿子,这也算是世上的一个路数。证上没有我的照片,也没有钢印,只有爷爷清晰的指纹。最后的落款是"沱巴高级学校"。这不是一张毕业证,倒像是我的身份证。祖天他们的想法也和我一样,爷爷就是在证明我是沱巴人。当时我想,如果爷爷知道了余品华的身世,他会不会也给余品华一张毕业证?

天越来越热了,爷爷不再坐在阳光下,他开始把静坐的地点移到老槐树下。我和罗巧雪走近他,轻轻地叫唤:爷爷。爷爷浅浅地一笑,说,回来了?罗巧雪跳起来,她拍着双手,说,爷爷我们回来了。爷爷说,万的沐呢?罗巧雪收敛笑容,以背对爷爷说,爷爷你为什么喜欢万的沐而不喜欢我?万的沐年龄比染童大,染童不可以讨一个大老婆。爷爷说,万的沐是第一个随染童回来见我的人,我只承认第一。要错就错在染童身上,你去怪他为什么不第一个带你回来吧。我说,爷爷你都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踢皮球?

罗巧雪弃下爷爷朝四野走去,我追上她,她说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爷爷了,他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对,他只承认第一,仙秀在他眼中就只是一个玩具,腻了一脚踹掉;余品华也只是他快乐路上随手捡来的一粒玉米,扔了他当然不会感到遗憾,继续朝前走着时甚至连扔过玉米粒的事也想不起来了。我说,你想要爷爷怎么办,要他对余品华负责?

田埂上茂盛的杂草被勤劳的故乡人除得一干二净,整个田垌上空盘旋着稻谷的清香。在如此喜人的环境中我不想过多地指责罗巧雪对爷爷的不恭,她对爷爷一直不错,受了委屈说点过头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主动把她的手抓过来,想为她排解心中的烦躁。她用力甩开我的手,说,别理我!罗巧雪说"别理我"三个字时发音的角度和力度与当年没有二样,那是我们分手前的一次小吵,那些时候她爱发小脾气,爱撒娇,决不会主动认错。

罗巧雪向前奔跑,她的速度很快,像在四野里戏耍的小白兔一奔一跳就不见了身影。我不是一个猎人,我不想追寻野兔的身影。我在一个小坡上坐下,扫视宽阔的田垌和劳作的故乡人。罗巧雪藏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万的沐现在的情况。我的身子躺下来,闭上眼睛,思绪飞回桂城。

后来我的思绪被一根小草搅碎了。那根小草在罗巧雪的摆弄下潜入我的耳朵里和鼻孔里。罗巧雪欢快地大笑。我坐起来,想把她搂入怀中,她却像一条泥鳅滑开了。她说,你为什么不理我?我说,是你叫我别理你的。她说,我叫你别理我,你就真的不理我?你是天下最不懂哄女孩子的臭男人。我说,如果还是以前,你会沿着这条路跑到公路上搭乘回桂城的车,头也不会回。她说,是的,从前的那个我已经是一种记忆了。

我们返回祖天的家。爷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是爷爷睡着了。屋子没有其他人,电视机在孤独地发出声音。我走过去将电视关掉,声音一消失,爷爷却醒了过来。他说,你不该关掉我的电视。我说,爷爷我给你开启。电视画面和声音又回到这个屋子。看了一会儿,爷爷又要睡去,他打起精神说,染童,下面的节目一定非常精彩,可是我想睡一觉,你还是把它关上将好节目给我留着,我睡醒了要看的。爷爷闭上了眼睛,不到两分钟他睡着了。老人像孩童一样很容易入眠。我说,爷爷你真是老糊涂了。

爷爷醒来后,他真的问我要那个节目。我说,爷爷,节目像时间一样,是一去不复返的。爷爷说,你交不出节目不要紧,难道你还交不出万的沐?

原来爷爷并不糊涂。

06

罗巧雪亲热地叫唤说,爷爷。爷爷欣然接受。但罗巧雪话锋一转,说,爷爷,我恨你!爷爷心静如止水,说,你恨我是应该的,没有爱,哪来的恨?你不恨我,万的沐就会恨我,反正总会有一个要恨我。但我宁可让你恨我。

万的沐坐在书房里,她关掉了那扇通往客厅的门,放下了窗帘,灯也不开。她就默默地坐着。现在她找不到那份离婚申请书了,那上面没有达成林的签名,所以她就没珍惜。没有达成林的签字当然是废纸一张,丢掉了并不可惜,丢掉了还可以重写。

达成林敲响她的门,说,开门。万的沐不理他。他又说,开门,我要拿书。万的沐还是不理他。窗外和门缝透进来的灯光十分微弱,你看不清万的沐脸上的表情。

开门,我要拿书。

达成林可以用钥匙打开门,但他没经得她的同意不敢擅自开门。达成林说拿书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他想和万的沐谈谈。他天天都在找机会和万的沐谈谈。万的沐迷迷醉醉的心态被他拿书的声音惊扰了,再坐下去便是无滋无味。她将门打开。一大片白色灯光挤进来。达成林惊恐地看着万的沐。她说,门开了,你来拿你的书吧。达成林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不拿书了。万的沐踢了一下门,说,你搞什么鬼?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像你这么窝囊。达成林说,我是无赖我谁也不怕。

万的沐来到我的门外。她说,我没有提到结婚,我只想进去。我说,在门外你不会说我们的婚姻大事,但是你进来后就要提起的,我不上你的当。万的沐说,我走投无路了,你情愿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流落街头?我说,师大有你的家,那是你辛辛苦苦亲自建立起来的家,你应该想办法叫达成林离开。万的沐说,他是条赖皮狗,我没办法叫他离开家。

我打开门。万的沐扑到我身上,她说别让我离开你。我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了。但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去到万的沐家,我向她的父母描述了万的沐正在经受的痛苦。我说,离婚,万的沐只有离婚才能重新找到幸福。万母说,现在他们俩是离是合,我们基本上不作干涉了,他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不反对。但是离之前,我们有一个条件,就是想见见万的沐爱上的那个人。你是万的沐的朋友,一定知道她爱上的那个男人。我说,我知道,那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他做了你们的女婿你们会很满意的。万父说,口说无凭,我们一定要调查一下,吸收他做我们的女婿之前我们有责任对他进行考察。

我带着万家父母穿过两条大街,吃了一碗刨冰,然后来到老年宫。正好有一场老年时装演出,我们就进场了。我坐在两个老人中间,我们低声地评论台上那些老年模特。有卖小吃的小轮车经过时,我买了一些小吃,不断地把小食品塞入他们的手上或嘴里。

演出结束,万父说,叫你带我们去见那个小伙子,你怎么带我们来玩儿了?

几天后,我和达成林坐在上次我们聊天的那家茶庄里。他脸上少了一些忧郁和急躁。我说,你的平静是表象的,尽管你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逃不脱任何人的眼睛。与其把痛苦藏在内心伤害自己,不如和万的沐离了。离了,内心的郁闷就会随风而去。达成林说,我不离,但我快乐,因为我拖着她的后腿。

我私下里操了他一句,端起桌上的茶壶为他续茶。出于礼貌,他伸出手指在茶杯前轻轻地叩着。机会终于来到,我的手一偏,滚烫的茶水便射到他的手指上。他惊叫着把手指缩回去。而我也假意放下茶壶关心他受伤的手。我说,真对不起,我太大意了。他说,没关系,你的注意力没有集中,是吧?我说,是的,我在推测你们的前景。

服务员拿来一些烫伤药。上了药,达成林那只受伤的手远离桌面,很有杯弓蛇影的味道。而另一只正常的手操作茶杯时很不熟练,像刚会骑车的人一样歪歪扭扭。

07

我的家门前来了一队人马,我们看到张阿姨站在最前面。她圆圆的脸上泛着红润,她的衣裤是米黄色的,肥肥大大的,远远看上去极像清晨公园里自娱自乐的退休老人。张阿姨身后就是余怀中,余怀中后面是她三个女儿和两个女婿,而他们的衣着也是五彩缤纷,男人的头上一律戴着一个扎成飞龙的汽球,这不像一家人,倒像一个什么组织。

张阿姨说,盘染童,把余品华交出来。她身后的拥护者跟着叫道,把余品华交出来。

我说,你们这个行动太晚了,余品华已经去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如果你们直接把余品华从牢房接到家里,退一步说如果你们从我这里接他回家,他就不会出走了。我家里没有余品华,你们到街上去找吧,找到他,我会感谢你们的。

余怀中说,你骗人,对于余品华的去向你一清二楚。余品华身上只有三十元钱,但他在一次赌博中一次赢了一万元,第二天他又用这一万元赢了两万元。他一连赢了十天。第十一天他进了股票交易市场。他真是个发财的命,不几天,他就有了一百万。股市有风险,眼下他退出了股市。他在哪儿?你是最清楚的。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养大成人,他吃了我们多少米,耗费了我们多少精力?

我说,这真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我很想知道他在哪儿,你们能告诉我吗?我们到牢房里把他接回来,他又吃住在我家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有资格分得一笔钱!

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我掏出手机给索索打电话。我说,索索,快叫上一般弟兄们,我们发财的机会来了,快!

索索正和他的一般朋友喝酒,我话没说清楚,但听我说得那么急,他知道一定有突发事件了。索索的仗义,总是叫人感动。

索索和他的朋友们来得很快。我对索索和他的朋友们说,余品华得了一百万,现在他的父母和姐姐们给我们送钱来了,他们要感谢我们到牢房里去看望余品华以及收留。这笔钱我们要,我们问心无愧。而且他们也是真诚的,你们没看到他们的衣服五彩缤纷,头上还戴着紫色飞龙吗?索索快把你的手伸到张阿姨或者余叔叔前面,张阿姨或余叔叔已等不及了,他们迫切需要把这笔感谢金送出去。

索索和他的两个朋友把手分别伸到张阿姨和余怀中的胸前,说,拿来,拿来,拿来!

张阿姨带着她的队伍落荒而逃。但我逮住了余品华的二姐,我说,余品华是为谁坐的牢,难道你忘了吗?!二姐说,我真后悔没被那个警察强奸,如果我被强奸了,生活一定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余品华哪里是帮我,他是害我啊。

我放开她,说,狼,这家人是一群狼!

我不想去追究这个荒唐消息的来源,我的脑子已经载不下更多的不解和痛苦。我回到童年的铁路小区,我站在那个狭小并且破旧的十字路口追问,那个好心的张阿姨哪里去了,善良的余家人哪里去了?

索索拒绝我参加他们的酒宴,他说你心里太苦,你去了一定会放纵地喝酒,一直要把自己灌醉。但是索索只考虑到他的酒桌,而没考虑到我的酒桌,他可以拒绝我,但他不可以管住我的嘴。他们走后,我从楼下小卖部里提来一扎啤酒,我对自己说,我要把它们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