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摸摸我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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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张易民的坏心情一直持续下去,起因只是萌子陪人义给他送药,他认为荫子是人义的情人。萌子比石荫年轻,比石荫有优势。据石荫电话里说,张易民从最初嫉恨萌子转向了嫉恨人义。听到这些不好的消息,人义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作为病人张易民,谁也没有理由责备他;作为病人张易民,他的判断有对的成分也有不对的地方。萌子与人义的关系若即若离,飘浮不定,他们自己也搞不明白两人到底算不算情人。

人义的脸是一面镜子,萌子从他那里读出了一些不快。有一天人义在萌子进一步的追问下,转述了石荫的意思。萌子说,我不责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我要再去看望张易民,要让他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留念和对所有人的宽容离开人间。

后来听石荫说,人义花一万八千元买来的药被张易民丢下厕所时,萌子决定再次赶赴陈庆中那里。

这是一个大雨天,河水一点点地上涨,萌子与人义出发了。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们的车转头后停在离村口几百米的地方。人义略微观察了一下,除自己的车外没见到一辆小车,他一时弄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后来者更聪明地避开塞车?

大雨一直没停过,路面状况很不好,到处是五到十厘米厚的泥。这是人义和萌子走过的最差的一条乡村小路。走不到多远,他们下身就全湿了。比起上次,萌子速度慢多了,也绝不会有舞蹈的场面。

行走了大约五里,几个警察从他们身边经过。警察们用职业的眼光看了人义和萌子一眼,说,去哪里?人义说,去看病。警察说,是找陈庆中看病?人义说,是的。警察说,你们趁早回头吧,陈庆中无照行医并依靠个别新闻单位进行失实的宣传,从中获取暴利。陈庆中已经被捕了。

人义和荫子的脚步在雨中停下来,而警察的步伐更快了。

回到停车处,人义他俩见到了两辆警车,显然,它们的主人是刚过去的警察。

第二天《桂城晚报》上刊登了陈庆中被捕的消息。事实上,关于陈庆中的神术,桂城的新闻媒体一直十分关注,而且就在人义萌子第一次前去买药的前两天,中国反伪科学的一位勇士与陈庆中大斗法,陈庆中大出其丑。报上都有过报道,只是人义和萌子谁也没有注意到眼下的焦点新闻。

这样的新闻同样地被南市的新闻媒体抢去,那里的所有报纸都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人义打电话叫石荫对张易民封锁这个消息,可是石荫却告诉他,张易民已经从传者口里知道了真相。

人义和萌子在去南市的路上心情都很沮丧,到了南市第二十人民医院人义先是与石荫联系,叫她探听一下张易民的口气。不久后,石荫回话说,张易民没表态。人义和萌子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走入病房。

张易民躺着,面朝墙壁。人义走过去轻轻地叫唤说,易民兄,我和萌子来看你了。我知道你的眼光一直都是非常不错的,但所谓马有失蹄人有走神,上回你真是误会了。张易民示意要转过身来。人义和侍者一起帮他转身。

张易民的头发稀稀拉拉,脸上到处是红色的十字叉。他说,你们来了?谢谢啊。人义你刚才说什么了?我误会?我误会什么了?

人义说,萌子不是我的情人,我的情人是石荫。你想想看,我会带着另一个情人来见情人?

张易民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萌子是你的情人,人义你到底在说什么?

人义与萌子面面相觑。人义说,哦,我在说梦话,我怎么白天说梦话呢?尊敬的易民兄,请你原谅。

九十二

张易民说,要注意身体呵,千万不能弄成我这个样子。你将来的路还很长,石荫、婷婷都是你肩上的负担。你必须要有一个健壮的体魄。

人义说,谢谢易民兄给我上课。

人义和萌子在平和友好的气氛中告别张易民。

石荫去送他们。石荫对人义说,我想与张易民复婚。人义很吃惊,说,为什么?石荫说,我也说不清楚。人义说,既然这样就去办理复婚手续吧。

人人都知道,石荫的手续是多余的,但谁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人生有许多愿望一旦错过就永远也实现不了了。人义和萌子陪石荫去民政局办理复婚手续。但事情没石荫想象的那么简单,除了有关证明材料,还必须双方到场。后在人义他们三人请求下,民政局的人将到医院去,在那里为石荫办理复婚手续。

时间拖了好几天,这时人义和萌子已经离开南市。

民政局的人到医院的那天上午,惊动了当地所有的新闻单位。第二十人民医院的领导对此事十分重视,他们特地叫人把张易民转移到一间宽大的病房,以容纳所有的官员和新闻记者。

对此事,张易民一无所知,他已习惯了被动地去手术化疗。进入那间布置一新人员众多的病房,张易民茫然四顾。石荫和民政局那个姓毕的科长共同走到张身边,就在此时,记者的闪光灯和摄像照明灯疯狂地工作起来。

但是张易民不同意复婚,让以各种姿势采访的记者们乱了手脚。但经过了风风雨雨的记者们马上调整了采访计划。无论事态往哪方面发展,都会有它的新闻价值。

虽然张易民不答应与石荫复婚,但她意想不到的这一声势使她得到很大的安慰。

几天之后,石荫把自制的两份"结婚证"交到张易民手中。张易民说,你很执着,如果很多年前你是为了我的钱而投入我怀抱,那么如今你是真心实意地爱我的。好,我接受你的求爱。张易民将属于自己的那份"结婚证"收藏起来。

但是"结婚证"只在张易民手中把玩了大约半个月,就被他撕毁。这一天正好人义从桂城来南市看望张易民。人义进来时张易民刚好从枕头下面掏出"结婚证",他对人义说,你见过这样的结婚证吗?人义接过来细看,说没见过,这样的结婚证不合法却合情理,也可以说重如泰山贵比金山。张易民讨回去,说,它井不值钱。张易民哆嗦着双手把"结婚证"撕毁了。它的碎片掉在床单上,红的,白的,使人看了有说不出的感觉。人义把它们拾起,用一个塑料袋装上,说它成了碎片也是珍贵的。

说了一会儿话,张易民疲惫了,人义叫他闭上眼睛不要说话。张易民非常吃力地说,你那么远一次又一次地来看我,我不能不和你说话。但是张易民力不从心,不到一会儿便睡着了。人义打开手中的塑料袋,倒出那些碎片,用透明胶把碎片粘起来,最后放入他身边。

人义只想来看看张易民就走,此时石荫进来了。石荫看到了人义手中"破镜重圆"的"结婚证",她说你把张易民的"结婚证"撕毁了?人义说,我没有。

石荫的声音像闹钟闹醒了张易民。睡了一会儿的张易民,精神稍稍有些好转。他以耳朵和眼睛感受这个世界,他首先弄清了人义与石荫在争论"结婚证"的事。张易民也看到了人义搁在他身边的"结婚证",张易民说,人义你为什么要撕毁我的"结婚证"?人义说,我没有。张易民对传者说,谁撕毁了我的"结婚证"?侍者看看张易民和人义,指着人义说,他,他撕了你的"结婚证"。张易民说,人义你听到了吗?人义说,我听到了。张易民说,你既然反对我和石荫复婚,而你和石荫又相互喜欢,那就请你在我离开人间之前拿出你俩的结婚证吧。

九十三

石荫送人义到楼下的草地上,说,你有什么打算?人义说,不知道。

回到桂城,石荫打电话来说,张易民很在意石荫与人义的结婚,每天要唠叨许多遍结婚证的事。人义想石荫能自制结婚证,我为什么不能?

人义去到一家工艺美术店,要求制作两份虚假的结婚证,但对方不答应。人义一连跑了好几家也得到同样的答复。人义没辙。

一天,人义在街头碰到老胡。老胡仍在那家饭店干,钱挣得不多,却没有怨言,很安心那里的工作。老胡满面红光,精神特好。现在他与老父成了说得来的朋友。很多时候老父在段美信的陪同下来到这个饭店看望老胡,空闲的时候两人时常坐在门外下象棋,谈论各自的过去。人义与老胡寒暄几句后说,你会造假吗?这种假不会对社会构成任何危害。老胡听说是假结婚证,一连摇了好几下头。

不过三天后的中午,老胡告诉人义,他的一个工友会弄这玩意。人义说,只要能蒙混过关,花多少钱都可以。老胡的那个工友宰人也是把好手,开口就要六百。但人义也是二话不说便同意了。人义立即到南市取来石荫的照片,连同自己的照片和定金交到老胡手里。

那个工友,花了三天时间造出了两份假结婚证。人义拿过来一看,说,你这是小儿科,这么粗劣的东西谁看不出它的虚假?

佟月要去南市看望张易民,人义义不容辞地送她去。在病房里人义看到了张易民的儿子张晓安和前妻毕秀丽。医生告诉石荫,张易民这盏灯的油快要熬尽,该是准备后事的时候了。石荫为了让张易民的儿子看上自己父亲最后的一眼,她把消息传给了他们。如果张易民没有生命危险,石荫不会把负担推给别人的,这话她多次对人义说过。张易民的前妻和儿子一定哭过,因为他们的双眼是红肿的。

张易民已说不出话,但心里还是很明白。佟月握住张易民的手,第一次叫了一声姐夫。在场的人看到一串眼泪顺着张易民的眼角流下来。

张易民看到人义时,他向侍者讨来笔。他花了两分钟在纸上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证?!张晓安说,爸,你说什么?张易民只是指着人义。人义说,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人义说,我会按你的意思去办的。张易民伸出无力的手在空中连作了三个感叹号。人义和石荫明白张易民是要人义抓紧时间。人义点头。

张易民再次不省人事,两个医生急忙来进行抢救。

人义他们全部在走廊里静静等候。石荫介绍说,这次张易民逃不脱死神的手了,这样的险情出现了两三次,人说好事不过三,他一定躲不过去了。但她的话刚说完,侍者来报,说张易民被抢救过来了。

下午三点钟,张易民再次出现险情,后又被抢救过来。每次重新"做人",肉体上的疼痛就会加剧。张晓安说与其这样被折腾还真不如死了的好。医生被折腾烦了,也说不如死了好。张易民两次醒过来都在人群中寻找人义,并用目光吃力地询问人义。

眼见张易民顽强的生命力,医生感到纳闷,张易民为什么就死不掉呢?

人义在返回桂城的路上反复思考医生的纳闷,快到达佳城时,他突然来了灵感。

第二天早上人义花钱从老胡的那个工友手上要回那两本虚假的结婚证,又匆匆赶到南市。人义拿出假证送到张易民眼前,这时的张易民已是眼花缭乱,他怎么能辨得出真假?看到假结婚证,张易民脸上绽开笑容,接着与世长辞。

张易民被火化后,张晓安和毕秀丽以及石荫人义送他回老家。张易民害怕空难,所以很少乘飞机,在这个最后时刻,他们也尊重他的这个习惯。

四个人正好是一个软卧包厢。张易民被搁在儿子的床头,默默地看着他一生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和传代人。

人义与张晓安睡两个上铺,两人除了互相递烟,几乎没有多余的话。人义斜靠在床头看看包房里的一切,触景生情,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年与石荫"追捕"张易民的情况。上回没有结果,本次送张易民回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结果,因为这种结果都是大家料想中的。人义没想到认识张易民不到一年时间,却看到了张易民最后的微笑。人义想,有的人在他生命最辉煌的时候离你远去,留给你永远的思念;而有的人当他生命最接近终结时走向你,让你为他送终。仿佛前世你欠着他的。

九十四

从广东回来,张易民的影子好长时间内仍旧在人义的眼前晃动。人义送走了不少人,就是他去世的父亲也没有像张易民这样缠住他,让他甩不掉。人义把自己的这个遭遇说给石荫听,但她不置可否。过了一段时间,人义去到南市,让石荫陪他到第一次见到张易民的那个国际大酒店。在同一间房里石荫陪着人义住了一夜,他们像所有老夫老妻一样心态平和,不含多余的杂念。第二天,人义和石荫在与上次同一时间出现在门外,人义不经意地向对面看过去,对面什么也没有,但在人义的眼中那里有个吃惊的张易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