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摸摸我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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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M镇有多大?人义来不及细看,他像一只受罚的猴子被石荫牵着走过几条街,走过一个农贸市场,然后走进一家旅店。石荫要下一间房,独自往楼上走。人义说想让我住进去?我偏不!人义自己也要下一间。都安顿好后,石荫叫他装成张易民的朋友给张的儿子打电话。张晓安是张易民的儿子,电话铃响时他正在办公室。晓安告诉人义说父亲的家搬到南市去了,他正过着幸福的生活,请你不要打扰他。人义使用了几种谎言也没能确定张易民就在他的老巢M镇。人义说,张易民没有回M镇,他不是走投无路的犯罪嫌疑人,所以他不会回到老家。石荫说,他能藏身的地方我都找过了,他能到哪里去?人义说中国这么大,世界这么大,哪里不能容他的身?石荫甩下人义出去找张易民去了。她走后不久,有小姐来电话说先生你要按摩吗?人义说,不需要。小姐极力劝说,人义婉言拒绝。最后小姐给他留下呼机号,说你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呼我。

四十五

傍晚时分石荫回到旅店,她的头发散乱,脸上一道道血痕。这是她与张易民前妻战斗的结果。

第二天早上人义把行李收拾好,准备离开M镇。但是石荫不这么做。M镇是石荫此行的最后一站,也是她认为最为重要的一站,她不能草率。她昨晚换洗的衣服还挂在阳台上,各式化妆品药品散乱在茶几上,没有一点她欲离开的迹象。人义走进她的房间发现这一切后说,张易民不在M镇是不争的事实,你留在这里只有使脸上的伤痕再加大加深。而且我出来好几天了,我这种毫无理由的出游对公司对我本人是一种伤害。石荫叹息着说,我对不住你,让你卷进了完全没有关系的事务中。你先回桂城吧,我只在这里待上一天,只要一天我就能彻底弄清张易民是否回了M镇。人义有些感动,说我们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共担。石荫上前搂紧他,说你把我搞得太感动了,我要谢谢你。

外面有人敲门。石荫问,谁?外面人答道是我,张太老板的人。张太老板就是张晓安的母亲、张易民的前妻。石荫说,你们想干什么?!来人说,不干什么,张太老板给你派了车,祝你在M镇玩得愉快。石荫说,这个老巫婆耍什么花招?外面的人听着,我现在要开门了,有什么毒招尽管使好了。门开处只见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站着,脸上表情木木的。

人义随石荫上了张太老板派出的专车。男人说,往哪开?石荫说,老巫婆没交代?男人说,今天我全交给你了,她怎么会有交代?石荫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先开到先达制衣厂。男人说,先达老板前年去世了,张易民为她送过葬,现在张易民怎么会找她呢?而且他们的关系早在遇着你时就断了。石荫说,旧情难忘,他回来少不了到实地去想念。男人闭上嘴,加大油门。车一会儿就到达先达制衣厂大门外。石荫叫人义下去暗访。

一个姑娘走出大门,人义逮住她,说张易民在厂里吗?她狐疑地望着陌生人人义说,张易民是谁,你是谁?人义作了歪曲事实的解释。她说,你搞错了码头,M镇这几天冷了许多,哪里暖和上哪里去吧。人义绕过她,来到门卫室。门卫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把手中的水烟筒弄得汩汩响,浓烟遮住了他整个脸。人义问他,他充耳不闻。人义说你不理我,我只好进去了。老头突然站起来,说,站住!老头不仅说,而且追上来,他一手提着搁烟筒的小塑料桶,一手握着水烟筒。老头说,你好大胆,竟敢闯我的关卡!跟我回到门卫室。人义赔笑跟在老头后面。坐下后,老头说,你吸烟吗?人义摇晃脑袋说,不吸。

老头把水烟筒塞给人义,说,吸,你必须吸,这是我对你的惩罚。人义接过水烟筒。抽水烟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技术。初次抽水烟的人义,怎么努力也没能吸出一口烟来。老头嘿嘿怪笑。人义说,我实在对付不了这个玩意,能不能改抽纸烟?老头说,让你抽纸烟,那还叫惩罚?人义说,你总得教我吸水烟的技艺吧?老头说,这个没问题。经过老头耐心的言传心教,人义终于掌握了吸水烟之法。但是人义被烟呛得七窍流水。老头说,你是谁,想找谁?人义说,我是张易民的朋友,听说张易民就在先达制衣厂。老头说,你是张易民的朋友?那就不是好东西了。老头的水烟筒拍打那张破旧的办公桌,说,总算速着一个了!老头后来改变了水烟筒的方向,朝人义扫过来。人义躲避不及,腰部中了一棒。

人义不敢声张,只是快快逃离,钻入车内。老头叫嚣着追打人义,可惜他动作迟缓,而未能如愿。老头人没打着,但他把张太老板的车玻璃劈出一个萝卜花。车开出先达制衣厂后,开车男人说,这个疯老头是那个已离开人间的老板的父亲,他一直对张易民睡他女儿耿耿于怀。

他连张易民的朋友都无法容忍,还会容忍张易民?人义想。

男人说,接下来去哪里?

石荫说,不知道。

男人打了个电话,听得出他是给张太老板打电话。男人说,张太老板要见你们。

张太老板在一座庙门前等候。张太老板坐在一张一字长凳上,脸上的伤痕不比石荫少。见到石荫她双拳举过头顶,像一只好战的母鸡。石荫说,要打架也正是时候,你来吧。张太老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座庙作会见你的地点吗?石荫说,我干嘛要知道?张太老板说,它是我和张易民相爱的见证,它能让我铭记仇恨,能使我力量倍增。昨天我们不期而遇在街上,我没有赢你,可今天就不同了,我有庙宇的支持,神灵的保佑,定能把你打个落花流水。识时务者为俊杰,请你尽早投降!石荫说,你把张易民交出来我就投降。张太老板哈哈冷笑,石荫说,你投降吧。张太老板说,你这个贼喊捉贼的狐狸精,就算我放过了你,庙里的神仙也不会放过你。

人义对石荫耳语,说跟这个老巫婆打架你不觉得掉价?你还要想想你站在谁的土地上。石荫说,我也知道打架是下下策,可除了打架,我没有退路。人义说,你们打架,我帮不帮你?石荫说,不要帮,你帮就会出大麻烦。既然没有人义的事,人义就走进庙里,花20元钱买下一把香烧给他从没见过面的神仙们。这回与以往不同,以往他是逢场作戏,这回不是,他很虔诚地请求神灵保佑石荫和他能顺利离开M镇。

待人义出来时张太老板已经朝石荫扑过来了。石荫看着张太老板那肥咕隆咚的样子猛然就想起了她上大学时的那个女体育老师,一些武术动作就从心底涌现。石荫侧了身子避过张太老板的攻势,趁机在她的肥屁股上拍了几掌,她就往前栽倒了。她这一倒就赖在地上不起来了。人义见状,心头石头悬得更高,实际上他宁可石荫战输,受点轻伤不要紧,要战赢了,麻烦真的就来了。人义忍不住回头面对庙宇大磕三个响头。

张晓安闻讯赶过来。他首先扶起母亲。张太老板把事情说得特别严重,哭哭啼啼的要张晓安为她报仇。张晓安安慰母亲一阵,叫人把她送到医院。

张晓安的年龄比石荫小不了几岁,他没有理由叫石荫阿姨。他对石荫说,快离开M镇,越快越好。我父亲会回他南市的家的,只要和他联系上我就劝他回到你身边,他能娶你做老婆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他还离个什么鸟家?石荫说,他没带走你妹妹却把家里所有的钱财卷走了。张晓安吃了一惊,说,难道他又有了一个家?

石荫全身冰凉。

张易民又有了新欢并且有了一个家?这是很有可能的。这点石荫从来没想到,也缺乏应有的防备。石荫想比她手段高明的女孩子太多了,她们有杀手钢让张易民屈服,让张易民逃离石荫。

四十六

种种迹象表明,张易民没有回M镇。

回到旅店,人义显露出一丝兴奋。他积极地为石荫收拾行李,打电话到广州订机票。石荫从回到房间的那刻起就瘫在床上,无声的泪水流个不停。然后她不停地拨打张易民的手机,拨打张易民的传呼。可电脑这样对她说:对不起该用户已申请停机。人义上来拉她,说我们走。石荫说,是该走了,留在这里干什么?但是她并没有站起来。人义俯下身吻她,说张易民是一只弃在海滩上的饮料盒,需要你去把它捡起来丢进垃圾箱。石荫说,我太累了,抱我起来。人义把她抱下地。

下到大堂,那个瘦小的司机正静静地等待人义和石荫。他不太高兴地说,张晓安叫我送你们到广州。人义说,谢谢张晓安,我们的车就快到了。司机原本就不乐意跑广州,有了这样的理由他飞腿离去。石荫说,你哪来的车?人义说,等会你就知道了。办完退房手续,人义租了一辆的士。从现在开始他找到了一个副总经理的感觉,也找回了江湖人的防备之心。

想到就要回家,想起这些天来石荫对他的拒绝,人义受伤的自尊越发强烈。在车上他不主动和石荫说话,不主动把身子靠过去。石荫也是出于一种自尊,按普通男女同座的基本要求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到广州后,石荫提出她直接回南市,人义没有表示异议,他默默地把为她订的那张飞往桂城的机票改为飞往南市。人义先登机,检票时,他淡淡地对她说再见,祝你好运。

人义这一趟去了几天?他勾了一下手指,但没有勾清。他很难回忆起在寻找张易民的过程中具有难忘特质的时间和事件,更关键的是他忘了离开桂城那天是几号,回到桂城那天是几号。那天在下班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着这个没有多大意义的问题,就像有人脑中突然出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记不得他姓甚名谁又不能自拔地去回忆一样。最后他不可避兔地把这个问题带回了家。他问传西,我出去了几天?传西说,我不知道,因为它与我无关,想知道结果你去问天上的星星吧。传西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人义说,你没打麻将?真是奇了怪了。传西说,他们都愿到我家来打,可现在是冬天,我必须开空调,而他们又不愿出空调费,事情就是这样。这几天我在寻思新玩法。人义不再理她。

吃过午饭,人义在床上稍事休息,出去了几天的问题仍旧困扰着他。这样的问题在萌子那里就不会成为问题。人义在电话里向她求教。萌子说你出去了六天,但六天来公司里一切如旧。你还有事吗?人义说,其他的事没有,就是有点想你。萌子说,听了你这句话我的瞌睡来了,啊哈--睡吧。萌子放下电话。人义说的是谎话,在寻找张易民的日子里,他谁也没想过。但现在嘴里蹦出想念萌子的话来,就真的想到萌子的好,而且有了一种与萌子待在一起的强烈欲望。

接近下午五点半,桂城大部分职工都做着下班的准备。天上却在这时飘舞起棉花雪,虽然稀稀拉拉,到地上就变成了水,但还是让桂城人激动不已。他们走到窗前或是提前下班用身体去体味这场瑞雪。桂城很少下雪,相对的大雪就更少。在人义的印象中桂城只下过三场雪,最大的那场他却在复旦上学。桂城的雪与任何一地的雪都不一样,也是任何一地的雪不能代替的。错过了桂城的雪,你就有了无法弥补的遗憾。站在窗台前,望着轻柔的雪花,人义想起了那年桂城下大雪,他正在上海幻想一个女孩的经历。经历原本就是想象中的朦胧,回忆过去的想象朦胧就越发的朦胧。朦胧当然会生发出一种强烈的盼望。人义记得他那天的盼望是能在一个下雪天,在桂城的街头挽住一个心爱的姑娘。

人义在楼下人群中发现了沉醉在雪花中的萌子。萌子不像其他人欢呼舞蹈,她靠在一面墙上,张开的双臂紧贴墙面,右膝盖向外弯曲,目光收放自如。她的无声远胜呼喊的人们。她是风景里的风景,如蓝色大海里不动声色的美丽珊瑚。

萌子的目光在收放中与高处的人义相遇。她那种明丽和多情,呼唤人义去完成一件事。

人义走进雪花中,把萌子从欢腾的人堆里拉出来塞入他的车中。人义感到萌子的双手温暖如夏,轻柔如初春午后的嫩叶。今天萌子头戴淡紫色绒帽,上身着嫩绿色鸭绒衣,看上去就像是一支春天的花朵。人义的车在西三环路上缓缓地行走,萌子的目光穿过人义直逼窗外的雪景。雪好像变大了,它们落在地上树上不再立刻溶化。等他们的车转入南环一路时,街头花坛上有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街上到处是看雪景的桂城人,他们的热情远超去夜总会和观看来桂城走穴的明星演唱会。

天在不觉间黑下来,雪却还在下,灯下雪景更是桂城人难以见到。

我要去罗纪广场。萌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