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耶鲁大学公开课: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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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两种理论之间的选择(6)

个人同一性的指关节骨理论是一个非常愚蠢的理论。相比之下,个人存活的灵魂论并不愚蠢。尽管如此,它也没有给我想要的。当我们思考只有被清洗干净、空白的灵魂才能存活的时候,发现存活下来并不是我们真的想要的结果。我们想要的——至少是我想要的,而我也请你去问自己你是否想要同样的东西——不仅仅是存活下来,而是带着同一个人格存活下来。所以,即使灵魂论是成立的个人同一性理论,也不足以给我什么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不仅仅是存活下来,而是带着同一个人格存活下来。

接下来,让我们来思考一下肉体论。假如肉体论是正确的,只要将来有人拥有我的身体,我就将存活下来。我们也假设肉体论的大脑版本是最佳版本。现在,想象一下明年将有人得到我的大脑。但是,试想大脑已被清理干净了,所有的记忆痕迹都完全被清除。现在我们讨论的是完全不可逆转的失忆,彻底擦除大脑硬盘的内容。想象一下,那个大脑里不存在我的人格痕迹,没有只要走对了程序(做对手术,经历正确的心理治疗)就可以恢复的记忆、欲望、计划或者信仰。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

在完全不可逆转的失忆后,那个人醒来,无疑他将最终发展出新的人格,拥有一套信仰和记忆。假设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看见他在大街上闲晃。他们叫他某约翰。某约翰最终将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他会制订计划,获得一些记忆。根据肉体论,那就是我。如果个人同一性的人格理论成立的话,那么天呐,他就是我。

但是,当我思考这个例子的时候,我对于他是我这个事实的反应是:谁在乎?我存活下来了,但又怎样呢?如果是我的那个人没有我的人格,那么从现在起我仍将活50年的想法难以给我慰藉。

只有肉体存活下来不足以给我想要的东西。比起肉体的存活,我想要更多的。我想以同一个人格存活下来。即使个人同一性的肉体论是个人同一性的正确理论,我想说,那又怎样?真正关键的问题不是“我活下来了”,而是“当我想存活的时候,我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事实是,拥有同样的身体并不能保证我能得到想要的。我不想只是存活了下来,我想带着同一个人格存活下来。

那么,我们真正需要弄清楚的问题就是:存活中什么才是重要的?当然,在正常的存活例子中我得到了这种重要的东西,这么设想看起来是合理的。毕竟,这可能就是我们这么关心存活的原因,因为它通常提供给我们重要的东西。尽管如此,我们可以看到,在反常的例子中,仅仅生存下来(mere survival)——基本存活下来(bare survival)——实际上并不足以给我们重要的东西。

如果我活下来了,但是我没有正常活下来时的所得,那么我就没得到重要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我并未真正得到我存活下来时想要的东西。尽管如此,在典型的存活的案例中,我仍可能得到了额外的重要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我们可以想一想这种情况,如果我存活下来,但是没有得到那个额外的东西,那么对我来说其他一切事物都不再重要了。所以,也许我们应该说,仅仅存活或基本存活下来并没有真正给我重要的东西。我想要的是生存加上更多的东西。

但什么是那额外的东西呢?什么是“更多的东西”呢?我们迄今讨论的例子表明,我想要的是带着同一个人格生存下来。这是正确的结论吗?在存活中,重要的不仅仅是活下来,而是带着同一个人格生活下来?我认为这很接近事实,却也不太正确。

要理解它,让我们再来看一看人格论。假如人格论成立,那么它会保证我不仅存活下来,还得到了重要的东西吗?我并不这么看。

回想一下,按照人格论的说法,生存下来不会要求我的人格永远不变,我似乎不必将我所有的信仰、欲望和记忆保持不变。当然了,如果人格论有这样的要求,那么我们不得不要说,只要我一有了新的信仰,就是要死了!只要我一忘了20分钟前所做之事的任何细节,就是要死了!事实是,根据人格论的说法,个人同一性并不要求我人格的每一个元素必须保持不变,而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我的人格要保持同样的发展方式。我可以获得新的信仰、新的欲望和新的目标,我可以丢失之前的一些记忆和信仰。这都没问题,只要它是同一个缓慢发展的人格,有着正确的重合和延续模式就行。

想一想接下来的例子。我快60岁了,我有一套自己的信仰。比如,我认为自己的名字是“谢利·卡根”,而且是教哲学的;我有一套关于在芝加哥成长、娶了我妻子等记忆;我有各种欲望,比如我想写完这本书。但是当然,我会变老,我的人格也会改变。我会获得新的信仰、新的记忆,我会产生新的欲望,树立新的目标。那么想象一下,我变得越来越老。假如我非常老了,确实非常非常非常老。我100岁、200岁、300岁,甚至更老。

假如在我200岁左右的时候,我的朋友给我取了一个昵称,他们叫我约约(Jo Jo)。谁知道为什么,他们就叫我约约。最终这个昵称传开来了。到了我250岁的时候,所有人都叫我约约,没人再叫我谢利。到了我300岁、350岁、400岁的时候,我已经忘了有人曾叫过我谢利,不再记得我是在芝加哥长大。当然,我确实记得一些“年轻”时的事,它们发生在我还是个150岁的小伙子时。但我回忆不起早期是什么样的,也就是我20多岁或30多岁或40多岁时的情形,就像你记不起自己3岁、4岁时的样子。设想当所有的这些继续下去,当我变得越来越老,我的人格也会以各种其他方式改变。一路上,我失去了对哲学的兴趣,喜欢上之前我根本从未关心过的事,可能是有机化学。我对有机化学的细节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我的价值观也发生了变化。现在,今天,我是一个善良的、有同情心的、热情的人,我关心被压迫的人。但在我300岁左右的时候,我开始失去我的同情心。在400岁的时候,我说的是:“被压迫的人,谁需要他们?”到了我500岁的时候,我变得完全自私,成了一个邪恶、残酷、卑鄙的人。我还会活到800岁、900岁,甚至更老。

《圣经》里的玛士撒拉活到了969岁,他是《圣经》中最高寿的人。所以,我最终也活到了969岁。

让我们将其称为玛士撒拉案例。关键在于,我们假设一路上我的人格并没有发生戏剧性的变化,而是逐渐且缓慢地发展,就跟实际生活中正常发展的方式一样,只不过我活了很长很长很长时间。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比如说差不多700岁、800岁时,我变成了我们所说的“完全不同的人”。当然了,这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就好像我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这要看我的人格变得多么不同。

现在请记住,根据个人同一性的人格论,要让一个人成为我,他得和我有同一个随着时间发展的人格。假设这是同一个发展的人格,因此从现在起600年、700年后,那个人仍将是我。(为防止你在细节上钻牛角尖,让我也假设没有分支的情况出现;所以真的是我。)

但是,当我思考玛士撒拉案例的时候,我说:“那又怎样?谁会在乎?”当我思考那个案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想说,即使假设700年后我还是我,那也没有给我想要的东西。那个人已经完全不像现在的我了,他不记得自己是谢利·卡根,他不记得我的家庭,他有完全不同的兴趣、品位和价值观。我发现自己想说:“那是我没错,但是又怎么样呢?这并没有给我想要的东西,它没有给我觉得重要的东西。”

当我思考我想要什么的时候,不仅仅是想,有某个人存在于我人格发展的末尾。我想要那个人像我,不仅仅是我。(更确切地说,当然,我想要那个人像现在的我,像这个人所处的特定阶段,但是我不会一直明确地增加这个条件。)不幸的是,在玛士撒拉的案例中,我最终的样子根本不像我。所以,那个例子也没有给我想要的,即使我的存在伴随着同一个发展的人格。

简而言之,当我思考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存活,不仅仅是带着同一个随着时间发展的人格存活下来。大致说来,我想要的是带着相似的人格存活下来。当然不必一项一项完全相同,但是必须足够接近,跟我现在的人格非常相似。如果给我这个结果,我就得到了存活中我认为重要的东西;不给我那个结果,我就没得到。当然,你可能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同。我只能请你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存活中什么对你才是重要的。但是,当我思考我想要什么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我说的那样。

事实上,我想再进一步。一旦未来某个人,他有着和我非常相似的人格,我认为这也许就是一切最重要的了。所以,我目前为止的阐释就会令人误解。我一直在说只是存活下来并不够好:你需要存活并加上额外更多的东西。但是严格说来,也许最重要的就是那个额外更多的东西。一旦我得到它了,我就有了重要的一切,即使我没有存活下来。

比如,假设灵魂真的存在,且灵魂是个人同一性的关键所在,而洛克担心的事确实发生了:每天午夜的时候,上帝摧毁原有的灵魂,然后用一个新的灵魂取而代之,这个灵魂和午夜前的灵魂拥有同样的人格,如同样的信仰、欲望,等等。如果我通过某种方式发现这些形而上的事实,我会说:“哈!事实证明我今晚不会活下来,我会死去。但是谁在乎呢?明天将有一个人存在,他有和我一样的信仰、欲望、目标、雄心、恐惧和价值观,这够好的了。我真的不在乎我是否将存活下来,我关心的是是否有人以正确的方式跟我相似,也就是与我目前的人格相似。现在正有这样的人。”

因此,很可能我们一直关注的“我要怎样才能存活下来”这个问题是一种误导。真正的问题可能不是“我要怎样才能存活下来”,而是“什么是重要的”。当然,在正常情况下,得到重要之物与存活下来是同时存在的。通常来说,存活下来是我们获得重要之物的唯一途径。但从逻辑上说,至少这两件事可以分开。真正重要的,或者对我来说重要的,根本不是存活本身,而是有相似的人格。(我相信,很明显,我的意思并非是说,无论如何这都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我只是说,这是我思考存活时觉得重要的东西。)

想象一下,今晚所有人都在熟睡时,上帝用一个看起来一样的肉体取代了我的肉体,并且给了它一个和我睡前一样的人格。因为我倾向于把肉体论作为个人同一性的正确理论,既然新的肉体明显不是我的肉体,所以我认为,明天将醒来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我不会活过今晚,我会死去。但是没关系,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存活本身。是的,根本不是存活,而是让某人拥有和我足够相似的人格,这样就可以了。

所以,想象一下当我们死的时候,事情会这样:就在我死之前的那一刻,上帝取走了跟我人格相关的所有信息,然后他在天堂里创造了一个新的肉体(也许是一个新的天使的身体),它拥有完全一样的人格。既然肉体论是正确的,所以我认为那个人不是我。(在天堂里的不是我的肉体,我的肉体正在地球上腐烂。)那么,结果是我们没有在死后存活下来。但是,我发现自己仍然想说,那又怎样呢?不管怎样,存活下来永远不是重点。即使在天堂里的那个人不是我,这仍可能给了我重要之物。

简而言之,物理主义者不必绝望。我们一开始本就能想到,物理主义者也可以相信死亡不会剥夺走我们认为重要的东西。一方面,如我们看到的,如果物理主义者接受了人格论,那么就算是我肉体的死亡也不能让我的死亡在逻辑上成为必然。仍然有可能的情况是,我的人格会继续存在,因此我也将继续存活。另一方面,即使物理主义者接受了肉体论,我的肉体一死我就不复存在了,但即便如此,仍然会有一个人拥有与我足够相似的人格,这可以给我重要的一切。

那么,在我死后,至少存在一种逻辑上的可能性,即我仍将得到重要的东西。事实上,我也可能存活下来,如果肉身可以复活的话,或者正确阐述个人同一性的是人格论而非肉体论的话。但是不论真假,事实上我并不相信这其中任何一个假设将会发生。特别是,对我来说,并无理由相信我的肉身死后我的人格会继续存在。所以,就我所见,也没有理由相信我的肉身死后,我仍会得到重要的东西。

当然,这些问题部分涉及了神学内容。我不会在此试着跟你争辩,把你从神学的信仰中拉出来,比如上帝会复活你的肉体或者会将你的人格移到某个新的天使的体内。如果你相信,就相信好了。我在此的目的,不是去辩论,以此来支持或反对这些神学上的可能性。

其实情况是,我自己并不相信那些神学上的可能性。我不认为死后我的肉体会复活,或我的人格将被移植。相反,我认为死亡正是最终的结局。它是我的终结,也是我人格的终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简单的事实:死亡将是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