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耶鲁大学公开课: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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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两种理论之间的选择(5)

为什么灵魂不能分裂?也许是因为它不存在任何组成部分!也许灵魂很单纯,而非复合物。众所周知,这是柏拉图在《斐多篇》里的论点。我并不同意他的观点,但是先不管了,没准灵魂就是单纯且不能分裂的事物。如果单纯的东西不能分裂,灵魂又是单纯的,那么显然结论就是:灵魂不能分裂。

这也许是一个承认我其实并不知道单纯的东西是否真的不能分裂的好场合。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讲,我就是不确定是否存在那种可能性,但我们暂且把那种怀疑放在一边。我们来设想,不管是什么原因——无论跟单纯性或者其他的是不是有关——灵魂就是不能分裂。现在,有了这个假设,我们就要问,在裂变的案例中,谁是谢利·卡根?小左还是小右?

当然,答案取决于谁最终拥有谢利·卡根的灵魂。既然灵魂不能分裂,他们不可能都有我的灵魂,所以只有其中的一人有。你想知道哪一个才是谢利·卡根吗?就是那个最终有了我的灵魂的人!如果小左最后得到了我的灵魂,那么他就是谢利·卡根,小右就是一个被迷惑了的冒充者。小右以为自己是谢利·卡根,但他不是,因为他没有谢利·卡根的灵魂,而小左有。当然,另一方面,如果小右有了我的灵魂,那么小右就是谢利·卡根,而小左是冒充者。

不幸的是,从外在来看,你无法区分这两人谁才是谢利·卡根,因为你当然无法看出谁最终得到了我的灵魂。假如他们中的一人真的得到了我的灵魂,那个人就真的是我,但是你无法找出那个人是谁。

有趣但也更让人震惊的是,即使从内在来看,我们也无法区分。小左会说:“行了,当然我是谢利·卡根了,当然是我得到了谢利·卡根的灵魂,当然我才是那个人。”但是小右也会说:“行了,当然我是谢利·卡根了,当然是我得到了谢利·卡根的灵魂,当然我才是那个人了。”如果灵魂不能分裂,其中一个人就肯定弄错了,但他们没办法知道谁才是那个上当受骗的人。

现在,你可能愿意接受这种假设了。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所有理论都有自己的问题,这也许就是你准备接受的困难。裂变案例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可能你愿意相信它取决于谁得到了谢利·卡根的灵魂,但这无从知晓。不管怎样,它就是这个形而上问题的答案。

(如果二者之中没有人得到了谢利·卡根的灵魂,又会怎样?如果那样的话,他们就都是冒充者。这有点像我们刚开始思考灵魂论时,约翰·洛克提出质疑的例子。要是昨天夜里上帝摧毁了我的灵魂,又在我身上放了一个新的灵魂,会怎样?根据灵魂论,谢利·卡根死了;另一方面,如果灵魂没有被摧毁,只是完全移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么也许我们没有见过的某个人就是谢利·卡根!)

如我所说的,灵魂论至少可以提供一个不必使用禁止分支条件的回答。如果灵魂是单纯的、不可分裂的,那么一个灵魂就不可能同时跟两个事物相关,我们就不需要通过添设(反直观反应的)禁止分支的规定来改进灵魂论。只要我们相信灵魂,这当然是灵魂论的一个潜在优势。但与此同时,我必须指出,裂变也对灵魂论构成了一个不利情况。

假设上帝告诉我们一个形而上的秘密:小左得到了谢利·卡根的灵魂。基于灵魂论的观点,小左当然就是谢利·卡根了,小右是个上当受骗的冒充者。小右以为自己是谢利·卡根,他有谢利·卡根的记忆、信仰和欲望,但他不是谢利·卡根,因为他没有谢利·卡根的灵魂。小左恰巧得到了。对于裂变问题,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但请注意,对最早辩称灵魂存在的论证来说,它就引起了麻烦。

在文中,我们思考了关于灵魂存在的一系列重要论证,这些论证囊括了最好的阐释和推理。论证是,人类某些习以为常的特性需要从灵魂层面上进行解释。你需要相信灵魂才能解释为什么肉体有生命,或者为什么人是理性的,他们为何具备创造力,或者拥有自由意志,或者有意识。不管我们要解释的是什么,你都需要先相信灵魂才能解释一切。

如果的确如此,小右的例子是怎么回事?小右是有意识的,小右具有创造力,小右有自由意志,小右有做计划,小右是理智的,小右的身体是有生命的。按照许多二元论者的说法,我们需要相信灵魂才能解释你成为一个人。但是小右是个人,尽管他缺少灵魂!二元论者如何来解释这个现象呢?(上帝又创造了一个新的灵魂,然后植入了小右的体内了吗?可能吧。但是上帝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为什么就不能让小左带着我的灵魂醒来,然后到此为止呢?)

所以,“灵魂不能分裂”的假设给裂变的案例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回答,但同时却坏了灵魂论者的好事,它驳回了二元论信仰最早的一些重要辩词,给灵魂论者来了个釜底抽薪。毕竟,如果小右可以是一个人——虽然不是谢利·卡根,但确实是一个人——一个没有灵魂的人,那么有灵魂和没灵魂也许对我们来说是一样的,这当然跟物理主义者说的一样。

让我来说说另外一种可能性,那是一种相当有趣的情况。假设,灵魂论者对最后这个反驳做出的回应是:“不可能发生的。”是的,他承认,如果小右可以醒来并没有灵魂,那么相信“灵魂是存在的”将会出现问题。但是,既然我们假设谢利·卡根的灵魂最终将落在小左的身上,小右就不会醒来。或者,当然啦,也可能是小右醒来,小左没有。他们中的一人可以醒过来,但是只有一人可以。

的确,假如我们不断做大脑移植,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情况如下:转移整个大脑,病人醒来;转移一个半脑,病人醒来;转移两个半脑,一个或者另外一个病人醒来,但绝不会两个都醒过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有一个很好的灵魂存在的新论据。如果我们不用把大脑的两个半脑都转移,一个半脑通常就足够了,那么如何解释其原因?如果我们把两个大脑半球都转移了,其中一个会有效,但永远不会是两个同时有效,那又是为什么?解释可能是什么?灵魂可以解释这个现象。如果灵魂不能分裂,那么所有的灵魂都只会追踪一半大脑,随便哪一半,但绝不会是两个大脑半球同时都有灵魂。

如果我们发现了这样的结果,就有了论证灵魂存在的新的有力证据。当然了,前提是一个巨大的“如果”。请别想着我刚刚说的就是,这是一个灵魂存在的新证据。我们实际上不能大脑移植,更不要说移植一半的大脑了。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这样的实验说明如果真的做了这种半脑移植手术,结果只会有一半的大脑醒来。我说的是,如果某天我们做了这样的大脑移植手术,发现了这样的结果,那个时候我们就有了灵魂存在的新证据。

好了,让我再一次撇下灵魂论,我之所以探索它的原因是思考它的含义很有意思。但是既然我不相信灵魂,我只想在肉体论和人格论之中做出选择。如我们所见,这两种理论都需要添设禁止分支的规定。如果要其中某个理论成立,似乎就需要加入禁止分支的规定。我没有看到任何合理的其他选择。

当然,这样也并未让禁止分支的规定显得不那么怪异,它仍旧看起来极其违反直观反应。但如果两个理论都受限于此,那么也许我们就顺其自然好了。它至少说明,在分裂、复制和分支等问题上,我们无法试着在人格论和肉体论之间做出选择。两种理论都面临对应的问题,并以同样的方式处理那些问题,即添设禁止分支的规定。

那么,我们应该支持这两种理论中的哪一方呢?肉体论还是人格论?二者中哪个是更好的个人同一性理论?我的回答是,我不确定。

在我的哲学生涯中,我徘徊在二者之间犹豫不定。当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人格论(加上合适的禁止分支的规定)是更好、更合理的理论。当然,这个理论在当代哲学界里也有很多拥护者。但在其他时候,我又发现肉体论(加上合适的禁止分支的规定)是更合理的理论。当然,在当代哲学家中也有人支持肉体论。

不管有没有价值——我实际上不认为我要说的那么有价值——现在有时候,我更倾向于肉体论。我倾向于认为决定个人同一性的关键是有同样的肉体,只要没有分支和分裂。但是,你完全可以认为人格论是更强有力的理论,我无法下定论,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有更多的哲学论据可露一手了。

不过,我确实有另外一个值得考虑的观点。尽管我倾向于认为肉体论可能是决定个人同一性的最佳理论,但我也倾向于认为它并非真的重要。

什么才是重要的?

我们一直在问下面这个问题:什么让我得以存活?但我现在想说的是,这可能不是我们真正应该思考的问题!诚然,我承认只有我们认识了个人同一性的几个主要理论后,我们才能看到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们到了这里,最终可以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我们该问怎样才能活下来吗?或者我们该问存活下来时什么才是重要的?

在提出这个新问题的时候,显然我已假设了我们可以区分这两组问题:“我活下来了吗?未来会有某个人是我吗?”和“当我想要活下来的时候,我想要的是什么?对于一般情况中的存活来说,什么是重要的?”我的确认为这些问题是不同的。更重要的是,我认为答案很可能也是不同的。

要理解这一点,我们以再次思考灵魂观开始,假设灵魂是存在的。我不相信灵魂,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假设灵魂是决定个人同一性的关键,那么得到了我灵魂的人就变成了我。我得以存活,只要我的灵魂存在于某个人的体内。那么百年以后,我依然存在吗?是的,如果我的灵魂还在,我将存活下来。这就是灵魂论的观点,我们假设它是真的。

现在考虑下面的可能性。假设人们可以转世,也就是说,他们死的时候,他们的灵魂——激活,占据,联结——接管了一个新生的肉体。但是,跟大众文化中讨论的转世不同,在那些例子中,至少在适当的情况下你可以记起自己的前世;而我们现在设想的是,当灵魂转世的时候,它被完全清洗干净了,不留有任何前世的痕迹。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重新获得之前的记忆,不存在将来可能再度显现出来的潜在人格,没有类似于前世今生因果报应的人格存在,或者任何类似的情况。灵魂只是从头开始,干净得像一张空白的黑板。我们把它想成一块完全擦干净的黑板:它是同一块黑板,不过现在我们开始写的完全是新的东西。请设想一下,这就是转世的方式。

所以,如果有人问你:“1000年后,你还会存在世上吗?”回答是:是的。我依然将存在,因为我的灵魂将转世。1000年后,将有一个人拥有现在赋予我身体以生命的同一副灵魂。当然,这副灵魂不会记得他曾经是谢利·卡根。它不会有任何前世的记忆,不会有谢利·卡根的欲望或雄心或目标或恐惧。(同样地,未来的人格也不会通过因果报应,以我此生的存在的某种方式出现。)将来的那个人将是我,即谢利·卡根,因为他将拥有谢利·卡根的灵魂,但是不存在人格、记忆、欲望或任何其他东西的重合。

当我在思考这个例子的时候,我想说,谁在乎啊?我会在这些情况下存活的事实根本没有让我觉得它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相似的人格、记忆、信仰,或者可以从前世恢复的元素,那么告诉我“我将存活”(“毕竟,灵魂是决定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安慰。如果是这样,是我又怎样?

如果你感受到这个想法的力量,就能明白为什么“我将存活下来吗”这个问题,可以从“什么是重要的?我们关心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中分离。如果只有我的灵魂存活下来,即使它是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因素,那也不会给我想要的东西。

这还不如你说“知道这是指关节骨吗?你死后,我们将做指关节骨手术,将那个指关节骨植入另一个人的体内,而它将存活下来”,更让人安慰和满足。我会答道:“哦,有点儿意思,从现在起我的指关节骨将存活100年或1000年,但是谁在乎呀?”如果有人提出了个人同一性的指关节骨论,并说:“哦,是的,但是你看,那个现在拥有你指关节骨的人将是你,因为决定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就是拥有完全一样的指关节骨。”我会说:“好吧,他是我。谁在乎啊?”只有指关节骨存活下来,对我来说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