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乱叙事的匠心独运》 文彭学明
陈年的《小烟妆》是时下最流行的底层文学、草根表达,应该说《小烟妆》是倾注了作者的悲悯情感的。三个人和三个家庭的故事,牵动的是企业草根的命运。三个人背后的故事由此展开。三鬼、刘军、小烟,三个不同的人及三个不同的家庭,命运的底色却殊途同归,艰涩而灰暗。
原名叫陈果的小烟因为丈夫李春在矿难中死去,不得不悄然进城卖春把儿子养大成人。三鬼和刘军也在多年后因为煤矿不景气而进城跑摩的做生意。这样,跑摩的拉客的煤矿工人三鬼和刘军,在拉客和嫖宿时与小烟相遇了,多年未与得子宫癌的妻子享受床第之欢的刘军最后也与小烟苟且偷情。即便一个卖春,一个买春,小说在辛酸的叙述中还是透着淡淡的暖意和弱者的尊严。小烟时不时的总要请三鬼和刘军吃点东西以示谢意,三鬼的车被扣一时交不出三千元罚金,小烟二话没说悉数垫付,而刘军和三鬼也不忘回请,即使在与小烟有了床第之事后,刘军也不忘记给小烟的出租屋整修好漏水的水龙头,让小烟隐隐有了一种对男人的依靠之感。平民之间微小而恬淡的快乐和相互尊重,像一滴水墨,淡淡浸出。遗憾的是,作者没有在这微小的快乐和相互尊重及弱者的尊严中再多下些笔墨,而是剑走偏锋,在短短的两万多字中,用了太多的篇幅描写床第之事,而且似乎津津乐道,损伤了艺术情感。这使我对这部小说,有了一种警惕、隔膜。但从艺术的角度,这部小说有值得我们学习或者探讨的地方。
《小烟妆》的叙述,打破了小说叙事惯有的平铺直叙,以一种复调似的错乱叙述,不断把读者带入一种秘境,又走出一种秘境,再带入一种秘境,再走出一种秘境……说是复调,是因为小说一方面是以一种进行时的状态,写刘军与小烟的床第之欢,一方面是一种过去时的状态,回溯刘军、小烟和三鬼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与家庭命运。现在进行时和过去进行时两种生活状态的交替出现,不但有一种时空轮换感,也有一种叙述的错乱感,使人读起来吃力费劲,有一种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的茫然感和疏离感。而作者的功力,在于凭借这种叙述的错乱感和读者的茫然感,把读者带入作者设置的种种秘境,然后再带出种种秘境,也就是说,给出了一个个答案,这种答案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比如,小烟到底是不是刘军和三鬼死去的同事的妻子陈果,作者给出的答案就是既清晰又模糊的。
作者的这种“错乱叙事”,既像层层剥茧,层层抽丝,让读者先看到茧再看到丝,又像层层抽丝,层层剥茧,让读者先看到丝再看到茧。这种叙述有别于简单的情节剧。情节剧是先把结果铺开,然后再沿着结果寻找真相。比如,先来一个结果:一桩凶杀案,然后再追踪这个凶杀案。而《小烟妆》只是把一个过程铺开,然后沿着这个过程追寻过程,回溯过去。作者是把刘军和小烟苟合这根丝抽出来,露出一点点丝头,然后顺着丝头把茧一层层剥开,直到最后抽出所有的丝,剥开所有的茧,露出所有的真相。就像人倒着走路也可以慢慢抵达目标一样,作者是倒着叙事,也能够慢慢抵达真相。
这种“错乱叙事”的魅力是,开始读起来好像是东一棒头西一棒头的错乱,最后才知道这东一棒头西一棒头的错乱都是有意的,有意的背后是有序,有序的背后是匠心。
尽管作者这种艺术上的追求与探索值得褒奖和欣赏,也比较成功和可取。但作者在现实与过往的转承启合中还是尚欠自然,在现实和过往的转承启合中,开的口子还不够宽,榫头契合时,有一种硬拽硬扎的感觉。也就是说,从现实到过往的追述中,作者有时候跳得太远,落点自然就有些偏。比如第六章节的一跳,就离前面几个章节落点太远。前面几个章节都在围绕刘军、三鬼、小烟转,突然冒出个李春和陈果,尽管后来交代了陈果就是小烟,但这一跳缺乏更合理的逻辑性和更自然的关联性。因为这一跳,不是沿着原来固有的生活故事轨道,贴着地面自然一跳,而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的仙人跳。
但话还得说回来,瑕不掩瑜,作者的“错乱叙事”,还是达到了作者的预期效果,也给读者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 作者系中国作协创研部副主任,评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