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一刀怔怔地看着朱老板,有些激动地说,事儿是这个事儿,朱老板,我也把话明了。丰盛楼给我的待遇跟你 这儿比,应该说不薄,但是我并没有签合约。我思前想后,不能签啊!鸿运楼里这些小伙计从十三、四岁就跟 着我学艺,起早贪晚的不说,不要挨打挨骂,不容易啊。
朱老板说,原来鲍师傅还牵挂着徒儿们。
鲍一刀坐起来说,感情这东西太沉了,我背不动啊,带不走啊!大家象儿女一样待我好,我心里明白得很。再 说,我们把不知名的传统土菜,发展到现在有名有号的招牌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也不想带走啊!
朱老板试探的说,你不想走了?
鲍一刀果断地说,岁数大了,身子也不争气了,就不折腾了。
朱老板疑惑地说,可是丰盛楼那边……
鲍一刀从口袋里掏出那份合约,递给朱老板。朱老板眼睛一亮接了过去。鲍一刀继续说,玉岩的事我知道了, 这孩子是个做厨子的料,金锁也是。他们再有本事,再有悟性,可脾气都还毛糙,性格还得磨炼,厨艺还得练 达,我得扶他们一把。
朱老板说,那就抓紧时间收徒吧。
鲍一刀说,收他们为徒是早晚的事,我不能让人说我是老绝户。我的这点本事不给鸿运楼留下,说不过去。
朱老板有点后悔刚才说的话了,便说,鲍师傅,我想错你了。说着把合约递还给鲍一刀。
鲍一刀接过合约说,撕了吧。顺手就把合约撕碎了。
朱老板颇有点感动地说,都怪我做事小气,心胸不够宽。鲍师傅等你有那天,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我给你做。
鲍一刀笑笑说,你就别咒我了。
朱老板果断地说,你老放心,我说到做到。
鲍一刀铁青着脸,在房间里灯下翻看王金锁递给他的小本子。看了一会抬头起问,这是什么啊?
王金锁观察着师傅的表情说,这是鲍玉岩记的,师傅你做的招牌菜,什么作料,什么火候,勾什么芡,浇什么 汁,一五一十都记下来了。
鲍一刀追问,玉岩果真把我的招牌菜都记在小本子上了?
王金锁讨好地说,就是,不信你自己看吧。
鲍一刀疑惑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识字,怪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不是每回掌勺都把你们撵出去的 吗?
王金锁解释说,师傅,是这样的,您每做一道菜,他都偷偷尝尝味道,再回屋记下来。师傅你看,这葡萄鱼, 这菊花锅,这炖锅等等,这叫偷味。师傅你千万要小心,不能大意失荆州,让人家把老底全部抄了去。
鲍一刀白了他一眼说,这偷字可不好听。
王金锁辨解说,师傅,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
听到此,鲍一刀不但没生气,反而得意地说,玉岩这小子够鬼的了,悟性够好的了,脑子也够灵活的了。有钻 劲儿,有钻劲儿。
王金锁剩机说,师傅,你看怎么收拾他?
鲍一刀瞪了他一眼说,收拾他?我收拾你。
王金锁委屈地说,师傅,你这不是颠倒黑白了吗。
鲍一刀气愤地说,你看看你,在学厨艺上不用心,倒是与师兄弟玩上了心眼。话说重点,你这不是不义吗?我 们徽菜讲究的是忠义礼智信,学厨艺要先练德性,你一不用心学厨,二不自学修德性,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器啊 !你看玉岩,我没教他,他学会了,用功用心不说,悟性也好啊。
王金锁说,师傅,你怎么反倒说上我了。
鲍一刀严肃地说,金锁,你给我记住,我最烦的就是告状使手段的人。
王金锁不理解,说,师傅,我可是一片好心啊。
鲍一刀大声说,王金锁、鲍玉岩,后厨家法伺候。
王金锁被罚跪在后院里,头上顶着一摞碗。鲍玉岩走过来,跪在他身边,头上也顶着一摞碗。
鲍一刀一手拿着鲍玉岩的心得秘笈,一手提着根棍子。二赖子给鲍一刀打着伞。伙计们在房间里偷偷向这边窥 视。鲍一刀说,你们自己说吧,怎么罚惩你们?
鲍玉岩说,听师傅的。
王金锁说,师傅说怎么罚就怎么罚。
鲍一刀点头说,那好,鲍玉岩我来问你,王金锁说你偷艺,你偷了没有?
鲍玉岩老实回答,偷了。
鲍一刀接着问,梨园,悬壹,织造等行当,当学徒的自古都有偷艺之说。偷艺有偷艺的手段,玉岩我问你,你 是怎么偷的?
鲍玉岩不好回答,我,我……
鲍一刀说,虽说你有悟性,可偷的不对,就把我的厨艺给偷错了。偷错了,偷走样了,你偷了我一个错的厨艺 ,不是把我的名声给毁了么?还有,关键是偷错了,耽误你自己啊!
王金锁在一边讥讽说,玉岩你看你,偷艺都还要师傅教。
鲍一刀用棍子在他身上敲了一下说,王金锁你给闭嘴!我问你,答不上来,就别起来,给我跪着。
王金锁说,师傅请出题。
鲍一刀得意地说,呵,挺不住啦,好,给我听着:徽菜重油,重色,重火功,你就说说重火功。
王金锁略作思索后说,重火功就是根据不同原料的要求,旺火炒,烈火炸,文火炖,说完了。
鲍一刀对鲍玉岩说,玉岩你说说。
鲍玉岩马上说,重火功,我的看法是不仅看火候的大小,更应注重烧什么柴火。
鲍一刀疑惑地问,你是说烧什么柴火?
鲍玉岩解释说,是的。我们做徽菜时灶里往往烧的是乡间的柴火,比如说树枝,劈柴,竹柴,松针,还有木炭 ,每样柴火的火焰硬度,强弱都有不同,有什么柴,烧什么菜。要不,虽然徽菜擅长火功,可无论什么菜都用 乡下烧柴大铁锅拔拉出来,柴火味过重,干瘪无水,咸得出奇,再怎么弄也是农家菜味道,上不得大台面的。
在一旁的朱老板,朱太太,伙计们连同鲍一刀都被鲍玉岩的火功说法,见地给怔住了。鲍一刀就坡下驴说,我 问你们的都是皮毛,也不是让你们答什么题,是要你们跪在这儿,好好想想,厨艺怎么学,人怎么做?跪着吧 。
老周头走进租住的房屋,神色紧张和焦虑。小桃红看他脸色不对,就问,叔,怎么啦?
老周头痛苦地说,玉岩不知又犯了什么错,被鲍师傅罚跪呢。
小桃红焦急地问,在哪儿?
老周头说,在鸿运楼后院里。
小桃红心疼地问,还在跪吗?
老周头说,可不是,鲍师傅不发话,怕是要跪到天亮。
小桃红说,不行,我要去看看。不能让玉岩哥总时跪着。说着就推门而出。外面的雨下紧了,老周头拿了一把 伞跟出来,把雨伞塞给小桃红。
小桃红急匆匆推开鸿运楼的大门,已经浑身湿透了,快步往后院走。
鲍玉岩和王金锁被浇得如落汤鸡,在雨中坚持着。小桃红看到这两个男人时,愣住了,一时也不敢上前,她轻 轻地呼喊,玉岩哥……鲍玉岩终于坚持不住了,昏倒在雨中,头顶上的碗哗啦啦摔碎了。看着浑身僵直,昏倒在雨水中的鲍玉岩,小 桃红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疯狂地扑了上去,抱着鲍玉岩放声大哭,哥,哥!
老周头也扑了上去,和小桃红一起架着鲍玉岩往外走。
王金锁看到小桃红的一刹那也愣住了,是她?
鲍一刀从里面走出来,看着被架走的鲍玉岩,心里不是滋味。
王金锁缓过神来,头顶上的碗哗啦一下全部散落,摔了一地。他快步跑也院子,一头冲进风雨中。他一路狂奔 ,奔到江边停下来,仰天发出狼嚎一样的叫声。
深更半夜,鲍玉岩醒过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看看周围,只见老周头坐在铺那头,搂着他的双脚,小桃红趴 在他的床头,已经睡着了。他拿起盖在被子上的棉袍,轻轻给小桃红盖上。
小桃红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说,哥,你醒了。
鲍玉岩说,好多了。
老周头关切地说,玉岩你渴不渴啊,叔去给你倒点热茶。
小桃红说,叔,你坐着,我来。
鲍玉岩说,谢谢你们把我弄回来。
小桃红端着碗,一边吹着,一边送到鲍玉岩嘴边说,哥,快喝吧。
鲍玉岩接过茶碗,慢慢喝着。老周头微笑地看着小桃红。小桃红脸一红,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