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暮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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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借刀杀人

一番细致推敲盘算后,离落雪招拢来替她准备饭食的游倩和刘慧,简要说了一下自己的揣测,听得两人眼眸澄亮,皆表示值得一试,于是遣游倩暗中去找罗文敏,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去见冯国良,说服冯国良一起上书,罗文敏以主审官的身份提请幼帝下旨查抄沈世杰所有产业,并将所得财产归入户部,用以江浙赈灾之用,冯国良则可以让户部联名上书陈诉国库空虚、灾情迫睫,提请自查国库亏损之责。

自幼帝离睿登基后,内庭挥霍无度,皇室京官从户部挪借甚巨,各层地方官贪墨税款,上行下效、蔚然成风,国库入不敷出、早已虚空,去年与流于之战,孙长福又耗用巨额钱粮,如今的户部,已经到了无米为炊的地步,也难为冯国良老臣谋国,想了无数法子拆东墙补西墙,才勉强维持一国开支,偏偏江浙因人祸而引天灾,洪水淹没了几个县,上百万人受灾,朝廷却调拨不出银钱赈灾,而这竟成为各方争夺权势的契机,李嫣和林文信,将矛头直指户部,李嫣甚至动用圣旨,责令户部尽快筹措赈灾钱粮,否则,户部一干人等都要严惩,这一圣旨,倒得到了大部分人响应,毕竟贪污腐败谁也不肯落于人后,事出了自然要找人背黑锅,作为户部的实际掌权人,冯国良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若解决不好此事,不止他会失去对户部的掌控权,若引发暴乱,死伤太多,他冯国良就再无清誉可言,这些年为朝廷所费的心力,也会被涂抹干净,涛涛的骂名,后世的评说,都会将他定死在奸臣贼子的污名之上。

若此时户部提起自查,朝廷没有理由不答应,但这样一来,不可能只查户部就了事,必然追根究源、层层询盘,别说那些有贪污受贿事实的官员会害怕,就连挪借过银钱的皇亲京官,也会担心被催缴借款,所以,离落雪敢断定,就算户部提出自查,文武百官也必然为其陈情说项,可灾情如火、不能不救,谁也不敢保证百姓在生命无保障之时,不会出现动乱。

户部拿不出银钱,灾民嗷嗷待乳,罗文敏的奏折为他们指明了一条活路,毕竟,沈世杰罪证确凿,抄家充产是必然结局,若提前实施,解的可是众人的危机,谁会不附和声援?

如此一来,不只李嫣想要为沈世杰拖延的计划落空,而且,离落雪还能验证一下自己的揣测,若沈世杰当真留有证据,李嫣必然不敢让刑部先一步查抄沈家产业,可她又压不了太久罗文敏的请示奏折,近日必然会有所行动。

刘慧听闻,连连赞叹道:小姐此计甚好,此时冯国良正值焦头烂额,公主间接施的这个人情,就算被当刀使,他也不会不领,李嫣进退无门,沈世杰绝无生机。

离落雪神情幽寂,语调低沉,胸中憋闷:朝官内斗、权力纷争,有能为有不能为,搅动朝局是夺权的必经之途,却不能因此而罔顾百姓生死,祸连苍生。沈世杰走到今日,本就再无退路,抄家没产也是他罪有应得,我现在唯一忧惧的是,受灾之地的百姓能否顺利度熬过这段艰难,沈世杰这十多年确实累积了不少家财,对于赈灾而言到底是杯水车薪,撑不了太久,若灾情得不到控制,又没个清廉公允、刚正无惧的人去监办赈灾事宜,只怕百姓越发会生机微渺、苦不堪言。

刘慧道:小姐若是担心此事,我倒是有个人选可用。

离落雪心头一喜,忙询问,刘慧笑问:小姐还记得那个水部郎中姚正贤么?

“姚正贤?”离落雪念着名字,细想良久,才恍然道:就是那个一人上书参奏三部,被冯国良以察事不明、孟浪行事为由革职遣乡的姚正贤?

刘慧道:是,此人刚直果毅,爱较真、认死理,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年初,他亲自巡视各地堰决河渠,发现了几处河堤工事有极大的隐患,这次引发江浙水患的新安江就在其列,因此,他将主导工事的工部、调拨银钱的户部、有罪而不量刑的刑部、李嫣从内庭选派的数名监工等一众涉事人员写进一本厚厚的名册连同弹劾奏疏递交龙庭,辞气锋锐、直陈利弊,一本书是一派没落的全得罪了,冯国良不查不审就开了他的缺,还因此得了个以权谋私、官官相护的名声。

离落雪摇头叹道:捅了天大的窟窿,却能以革职返乡收尾,何尝不是冯国良怜惜他!

刘慧细思一回,也认同这个理,道:如此的话,要重新启用他,冯国良应该不会太过反对,江浙的事,又验证了姚正贤奏疏上的说辞,当初给他定的错就不存在了,朝中那些人没有非议的理由,此事就不难办了。

略想了想,眼眸骤然亮了亮:不如此事让太子殿下牵头,当初姚正贤被贬责,可是引起儒生名仕不小的怒愤,纷纷写文作诗暗讽朝政腐败、难容忠良谏臣,如今,若太子能力排众议启用此人,必然获得名儒贤士的称赞认可,对他以后登基也有助益。

离落雪断然否决道:名儒贤士的认可固然重要,却不急于此时,眼下,他还不宜太露锋芒,若让林少卿看出他广揽贤名、收纳羽翼,生了忌惮之心,不止他的日子不好过,还可能坏事。

沉沉一叹,有些忧虑有些无奈:静以保身,安以修德,是我当下对他所有的期许,其它的,暂放一步吧,做过的坏事,掩盖不了,做过的好事,也埋没不了,迟早,我会让天下人心悦诚服的认可他。

几番犹豫斟酌,刘慧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是这样一来,所有的苦不都得小姐你一人背负吗?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毕竟是最终坐拥江山的那一个,若不知得江山的艰辛,又怎有守江山的魄力。

离落雪勉力的挤出一丝苦笑,推心置腹道:刘慧,你相信吗?我是真的害怕了,这些年经历了太多,我的心性阴辣扭曲到自己都生寒意的地步,晟儿承受的不比我少,又一直在林氏父子的迫压下求存,很多时候,我几乎不敢去深思细想,我再阴诡狠辣、筹谋算计,最多也就伤几个人,朝臣一册奏本、几言弹劾,皇帝一卷圣旨,就可以束缚住我的手脚,可他是未来的皇帝,一个眼神就可血流成河,任谁也阻止不了,我怕自己的努力,虽不负祖宗先灵,却害了天下苍生。

害怕这个词,刘慧甚少从离落雪口中听到,看她此时彷徨忧惧、惘然无助的模样,虽未落泪,却比啼哭悲号更让人心碎,忙劝解道: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诋辱自己呢?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万不得已的每一次伤人,你何曾不是比被伤的人更痛?说到太子,他心性承自您母亲,又得你导引护卫多年,再怎么转变,也必然丢不掉初心仁善,你大可不必为此忧心。

离落雪深深的吸了口气,喃喃似自语:但愿如此吧。

话已至此,算是结束了这个沉重话题,重新为离落雪摆上饭食,待她用完才提起另一件事:李恩暗中差人向您求助,说是李嫣将幼帝囚禁寝宫,不许他和任何人接触,幼帝这次是铁了心的倔,以绝食抗议,可李嫣丝毫不为所动,李恩怕这样僵持下去,幼帝的身体会受损,故而,希望您能想想办法,帮帮幼帝,就算不能,也给个只言片语劝解他一下,好歹让他进些食。

禀报完,见离落雪没有过多言语,便自说自话道:李嫣心肠也真够硬的,幼帝这一回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只是李恩也过于操心了,症结既然在沈世杰身上,只要过几日沈世杰一死,李氏母子照样母慈子孝、前嫌尽消,又何苦让我们费这些精神。

离落雪感慨道:李恩忠义有情,不世俗、不拜高踩低,这是他的好处,也是离睿对他深信不疑的根由,他也是个有些见识的聪明人,聪明人就要有聪明得对待方式,才能让他既不觉得违背自己的本心,又能为你所用,你传个信跟他,让他转告离睿,不必再赌气了,沈世杰的事,不日就会有结果,再跟他做个保证,我会助他得回实权,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按自己所想去做事。

刘慧心领神会道:先这么点一下,我们的那个计划,就可以顺利实施了。

离落雪淡淡点头,并未像刘慧那般雀跃,目视她离去后,沉沉叹息滑出了唇沿,让他成为推动自己父亲灭亡的助力之后,又尽欺骗、利用之能,用他之手推他母亲和自己上悬崖绝壁,这是怎样的残忍,真相大白之日,那孩子柔善的内心怎么承受得起,纵使没有血缘,就凭着他为她付出真情厚意,她的心也无法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