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林少卿怒极而笑,强挟着她在皇城之内飞驰了将近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幽静的府邸,硬拖她上了台阶,一脚踹开大门,将她甩了进去。
离落雪被他挟制,一路晕晕沉沉,又被这么一甩,整个人陷入晕眩状态,还未调整过来,就听侧门上一道洪亮的怒喝:是谁胆敢闯入,没见着门外写着‘侯府禁地,擅闯者死’吗?
话未说完,又陡然收口,嗫嚅着向林少卿行了礼,自觉的隐遁起身形,再也不敢冒半个头来。
稳住心神,慢慢从地上撑起来,入眼的是一片残破的红艳,大红喜字,大红灯笼,大红锦缎,全都支离破碎的散落在院中,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剑痕累累损毁严重,看上去,这里本该有一场奢华的喜宴,但地上并未有炮竹的痕迹,反而四处都留着刀剑的痕迹,显然,喜宴最终没能完成,破坏倒是处处可见,铺陈上岁月的尘灰,苍凉之气在这庞大的院落内肆意弥漫,渲染成无限的凄凉。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又陷入迷茫之中,她不明白,这里是何处,而林少卿带她来此又有何用意。
她忍不住回头看他,而他的表情,让她哑然,拒婚后不久,就听到一个传闻,林少卿为了娶她,曾不计人力财力,用三个月为她建造了一座琼楼玉苑,而她拒婚后,他又一夜之间将之变成了荒凉鬼蜮。
对于这个传闻,她是不信的,毕竟,自那次并肩作战后,有好几年,她和他未曾再见面,就是偶尔听到他的音信,也不过是说他又立了怎样的战功,那时,他留给她的印象,只是急于建功立业,追逐权势就是他所有的心之所念,何况,她对他已有芥蒂,又怎会多费心思去了解那传言的真假。
而今,两人之间已经牵扯了太多恩怨,再知道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呢?只是徒增感伤罢了。
虽然这么想,可望着满目残红,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手不自觉的触及那道道剑痕,似乎能看到当年他是如何满怀热情的想要娶她,在被她拒绝后,又是如何绝望的摧毁亲手建造的一切,甚至,她自己也在怀疑,如果当初,她知道这个孤高冷傲、藐视天下的男人,是如何放下所有的骄傲,一点点为她打造这样一个幻梦般的家园后,是否还能拒绝的那么不留余地。
林少卿,没有了往日嗜血般的冷酷,所有的情绪诉说着一种无法抑制,无法挽回的凄凉,他曾经满心欢喜的想要娶她进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按照他的设想、她的喜好而布置,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有着他的心血,被敕封定国侯的那段时间,他关门谢客,在这里整整呆了三个月,为的就是亲手打造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家。
他的母亲,是个卑贱的女仆,因着林文信一时起意,而生下了他,之后便遭受冷遇,郁郁而终,林文信除了朝廷里的勾心斗角,所有的心思全用在色欲之上,对于他这个儿子,从不用心,他是凭着自己的努力,挣回了少爷的尊严,慢慢得到林文信的重视,他开始赐予他所有最好的东西,却从不曾给予他一丝家的温情。
因为从未得到,因为从不敢奢求,久而久之,他以为自己不再需要,一心在建功立业上,男欢女爱,他从不上心,感情不过是累赘,直到遇见她,他心里有了渴望,有了家的憧憬,他无数次设想,他和她的家一定会要充满温暖,他和她的孩子,再也不会如自己般孤独。
他把内心深处对家的全部热情和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她却看也不看就否决了,她只用了一句话,打碎了他所有的梦。
“告诉我,当初为何拒绝?”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问出这句话,可是,不问,不代表就不在心里,离晟提醒他,离落雪拒婚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虽然时隔多年,一切答案都毫无意义,但他要彻底放弃这段过往,就必须有个了结,无论结果如何,有始有终,是他做人做事的原则。
本不打算说的,可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她无法不给他一个解释,沉默良久,几番思虑,终究还是说出原因:还记得那起被你压制下来的少女失踪案吗?
或许为了维护你的父亲,又或许为了你的前途,你动用了所有的权势,亲手将此事抹去,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却又让更无辜的人替罪,林少卿,你自认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你也确实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我父皇,然而,你却不知道,那起案件中,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于颖。
事发期间,她替我挡了致命一击,虽无性命之忧,却再不能上战场,可接下来有场硬仗,我无暇顾及于她,便将她安置在一户农家休养,本打算战事结束,就带她回京城治疗,却不想,当地官员为了逢迎你的父亲,四处搜罗美女供他享乐,她也在其列,她是何等女子,又岂会束手被困,一气之下与官差动了手,只可惜她伤重在身,反抗无力,最终被活活打死。
忆起往事,事发如昨日,心疼难忍之下,声音黯哑潮润,几欲落泪:我收到消息、日夜兼程赶到时,可恨那地方官,为了消灭罪证,已将她焚化沉江,未留半点痕迹,她在我军中能力与刘慧游倩不相上下,战功更甚于两人,那么多次出生入死都侥幸活了下来,却死在那样的一群人手中,你知道吗?我当时差点灭了整个官衙,可是我忍了下来,只是为了收集证据,能够让更多的怨者瞑目。
可笑的是,我的一时隐忍,却给了你先机,让你有机会筹划布局,抹掉所有证据,最后,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在你的手中结束,纵使身为公主,也无法在无凭无据之下留难位高权重的相国父子,那却最终成为我心里的结,彻底毁了我对你的所有感佩,在那样的时候,你指望我怎么回应你的提亲?
好像失去了重心,身体瞬间不稳,连连的退后了几步,靠着一树残枝,才勉强站住身形,他怎么会不记得那宗案件,因为闹得太大,震动帝京,连离傲天都亲下圣旨彻查严办,那时的他,身处战场无暇分身,知道父亲林文信也牵涉其中,他首先想到的是,一旦被查出,林氏的家声必然受损,而他要娶她的计划将永远落空,所以他不敢冒险,纵使那一次,林文信涉案并不深,就是真被查到,顶多就是遭到斥责、名誉受损,并不会影响到他的前途,可他偏偏还是命人动了手。
在犹豫问不问之前,他猜测了很多答案,却不想问出了这个结果,他那样的害怕会娶不到她,偏偏,他还是因为这件事错过了她。
“真是可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渐行渐远,越走的远,他的身影越飘忽,他恨的那样辛苦,恨得那样决绝,一瞬间失去恨的根本,他无力为继、只能避走。
看着那个身影远去,心里的倦意越发浓重,扶着凹凸刺手的廊柱,离落雪坐到了地上。
林少卿,太自负,以为能掌控一切,就是她在他心里也未例外,并肩作战了几个月,他依旧将她错当成可以随意支配的女人,才会一意孤行,未征求过她任何意见就请旨赐婚,因为这毫不留余地举措,让局势无法挽回。
离落雪,活得太认真也太天真,总是对任何事都要论个是非公道,爱恨分明,对人对己都不留余地,所以,林少卿那触及她底线的举动,让她深深的厌恶,才会说出那样不计后果的言辞,说到底,当时的他们都太年轻,少了岁月的沉淀,少不更事成为他们为人处世致命的弱点,而他们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并且,以后还会继续下去。
忽然又觉得可笑,她和他为了一个误会,彼此折磨了这么多年,让一切都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可是,就算没有这个误会,她和他大概也会走到这一步,因为,她依旧会拒绝他,而他,也放不下对权势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