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晟在紧闭的殿门口站定,直至最后一个活物倒下,闪动的暗影消散,他才抿去眸中的红艳,启唇让门外看守的兵卫开门时,那凄然的声音掩不住颤栗,为瑟瑟发抖的身形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门缓缓拉开,他的身形越发的怯弱,忽然,一个正捧着修理花草用具的太监惊呼起来:皇上受了惊吓,快请御医!
话音落,人已经飞扑过来,用自己整个身子搀扶住离晟,还未等离晟反应过来,他已经将还未把脚迈出门槛的离晟往里边攘了一下,让其整个身子退回殿内,几乎同时,探手握住离晟提剑的手,低眉顺眼道:皇上莫怕,王爷派来护驾的人马上就到了!
一听此言,离晟陡然惊醒,手一松,紧捏的剑便落入那太监手里,只见他抬手往后一投,剑就落回院子里,此时,孟平带着人便来到殿门口,见离晟瘫软在太监手臂间,目光投向他身后血迹斑斑的院子,微微蹙眉,恭敬揖手:皇上,不知暗幽宫发生了何事?
离晟声音微弱,好似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般,颤抖着:护国公主有令,太上皇母子自感罪孽深重,愧对黎民苍生,自刎殉国,暗幽宫所有宫人为其殉葬!
杀伐决断的话,被离晟结结巴巴的说出来,全无气势,却掩不住内里的血腥之气,孟平陡然变色,所有人都被灭了口,也就是说,无论是林少卿还是别的人,安插在里边的人都被灭了口,就表示,内里发生的事从此被尘封,他又如何回禀林少卿呢?
孟平忽然蹙眉,离晟身边也不见刘循的身影,禁不住问:刘总管......
离晟的身姿颤抖的更厉害,让身旁的太监都有些扶不稳,半晌才带着哭声道:也被皇姐的暗卫杀了。
说着就真的哭起来,整个身子竟不受控制的往下滑,扶着他的太监忙向孟平求道:大人,皇上受了惊吓,怕是身子受不住了,请大人准许奴才扶皇上回去休息,等修养好了,才好答王爷的话,您说可好?
这话很巧妙,既抬高了王爷,又替离晟解难,还说的很有道理,孟平也不好再纠缠下去,何况,那能让离落雪开杀戒的真相,离晟又怎么可能实言相告。
退后一步,恭送离晟离去,这才带着人进去探查究竟。
搀扶着离晟缓慢的走着,直至走出孟平探究的视线,走到某深暗处,眸光暗自搜索,确信再无监视之人,才缓缓放开离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叠声请罪:奴才以浅薄见识自作主张,惊了圣驾,还请皇上赐罪!
离晟也回复了冷冽从容的姿态,稳稳的退后一步站定,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地上的人,明明看着他手提染血利剑,却声称他受了惊吓,看到孟平带人赶来,不止赶过来提醒,还能及时帮他扔掉那令他难以自圆其说的血剑,面对孟平探究,又能及时的替他解围脱困,心思灵敏,见微知著,不携功自傲,是个知进退的人,若能收归己用,倒是不错的棋子: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进宫的?现今在哪个宫担任何职?
“回皇上话,奴才朱庸,是治世332年被刘澄大总管选进宫里做花草管事,后因李氏清洗后宫,奴才本在诛杀之列,因宫内花草无人比奴才侍弄的清楚,便暂时赦免留在了御花园,后又被贬责到了暗幽宫来做奴役,顺便管理草木。”战战兢兢中,却能将自己从进宫到如今的变迁说的条理分明,而且,暗中还摘除了自己各方势力的关系,刘澄至死忠于皇家,身为刘澄选拨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异心,同时,又彰显了自己的能力,能从必死中生还至今,没有点本事怎能办到,历经两次宫变而不死,也就难怪他能如此审时度势、把握时机。
因为经历的多看得多,他才能从细微中察觉离晟的意图,才会自作主张的让人满皇宫的嚷嚷离晟的那句“护国公主令”,揣摩对了离晟和林少卿的关系,才能适时出现助离晟躲过孟平的怀疑,他把握住了这个时机,心里却也明白自己是在拿命赌前程,毕竟,能揣摩对主子的心思,并做了对的事,才有被重用的机会,可若将这份聪明外露,又会被主子疑心,难得善终。
然而,他有心机有能力更有野心,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在他进宫后历经八年生死后才出现,不赌一次怎甘心,所以,他一直在外面假借修剪花草之名观望殿门,当离晟提着血剑的身影出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刘循不见踪影,他就猜想,自己一直期盼的机会来了。
果然,离晟阴晴不定的眸子几番闪烁后,终于露出满意的薄笑:很好,刘循殉了葬,朕身边也需要个懂点事也能做事的人,往后,你就是后宫总管了,不过,有些话,朕只说一次,你可得记仔细了。
朱庸心中狂喜,面上却不表露分毫,亦不推辞,只将身子伏的更低,等着离晟说下去。
离晟很是满意他这份不惊不躁的性子,续语道:你可以拒绝朕的提拔,看在方才替朕解了围的份上,朕不止不追究,还会奖赏你,你若同意做朕的总管,至此时起,你就只能忠于朕一人,若有一丝一毫的异心让朕察觉,死无葬身之地便是你的结局,任你有通天的智慧或者你背后有什么人作保,你都绝难逃生。
朱庸知道离晟绝非善主,同时也知道,任何一个掌权者都不会是良善之辈,想要在这些人手下当差,就要有赌命的觉悟,否则,荣华富贵又岂会凭空降落,何况,就算此时想要撤退,离晟也未必会如他所言不追究还奖赏,否则,他也不会连自己的亲姐也利用。
整衣拜了三拜,口称万岁,誓言效忠,离晟很满意他能识时务,淡淡的说了声“起吧!”
将身子整个靠在朱庸肩上,由着他搀扶回自己的寝殿,眉目低垂,掩去所有的锋芒,要成大事,必须广纳能手,培植自己的亲信,朱庸只是其一。
离落雪踩着虚浮的步伐,艰难的往宫外走,本来强撑着的身子,忽然听到有人高声传唱着:护国公主有令......
腿脚一软,整个人就往前扑去,却有一只斜伸出来的手用力一捞,她整个人就被半揽在清香隐隐的臂弯中,臂弯的主人看着她的目光尽是怜惜,问:你后悔吗?
离落雪那犹如浸泡在寒潭中的身子因为他的依偎才不至于颤抖的太过明显,她任由他揽着,将所有的重量负于他的手臂,神情淡漠,言语无绪:我只是累了!
她不后悔,离氏的江山本就该离氏的骨血才能继承,可是,她真的累了,身心疲惫,她没有后悔的权利,却终于有了说累的资格。
莫靖书面上有了轻柔的笑意,点点头:好,我们回家!
说着,一转身,就着她依靠的姿态,将她背了起来,离落雪没有挣扎,没有拒绝,顺从的理所当然,好似她本该在他背上,被他这样呵护,她将手揽上他的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眉眼沉沉,好似要睡去,细语呢喃:京城已没有我的家。
莫靖书身姿微怔,脚下却未停步,轻柔的笑意渐渐明朗,温暖耀目,他轻轻应诺:好,我这就带你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离落雪没有去追究他话里曲解的成分,只轻轻的嗯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不在乎他是谁,要带她去哪里,她只知道,在他肩头的这一刻,她的心没有那么疼,没有那么难以呼吸,这就够了。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