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夜晚虽能安眠,清晨起来,头却依旧沉重,犹如一团浆糊置于其内,沉闷浓凝,昏然无绪。
勉强起身梳洗之后,取出佩剑练了一会,出了些汗,恢复了些精气,人也看着清爽了些,正准备用膳,门房上却送进来一封信函,没有署名,来人也未留下只言片语,带着几分狐疑,拆开来看,信笺上只留了个地址,无启头、无落款,只在末尾留了个标志,却让离落雪面色凝重起来。
游倩整理完屋子出来,见她这般表情,忙过来询问,离落雪将信笺递给她,她一看讶然失声:这不是凌国少主凌卓战旗上的标志吗?
“这凌云剑标是他的象征,从自身服饰到军队人马配饰,都印有此标记”离落雪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他此来定然是探文渊虚实!
“能瞒过了我们布设的所有耳目,他此行必然十分隐秘,而且随从绝不会多”游倩不解道:既然是潜行入京,他又为何明目张胆向你透露行藏?
横握利剑,屈指轻叩,音质铿然:凌国内乱时间并不比文渊短,邻邦也虎视眈眈,要在此时与文渊开战,几无胜算,凌卓善战却不好战,他深知其中之利弊,可是,凌国其它人不知,现今战和之争甚嚣尘上,他却来了文渊,若我没猜错,与他同行之人是战和之争的关键。
前番潜行,为的是探查估量文渊的底子厚薄,现在他们心里应该已经有了底,之所以此时要见我,大抵是那同行之人心有不甘,他不得已要借我之威,震慑此人,以堵主战派的嘴,解凌国之危。
游倩忙问:既然小姐猜出他可能的意图,是否就不见了,让凌国乱去!
离落雪摇头道:凌卓会这样打算,也是算准了我非帮不可,凌国经不起大战,文渊又何尝经得起,准备一下,我们就去会会这位老朋友!
游倩会意一笑,转身而去,离落雪收起佩剑,进屋换了衣衫,还特意施了淡妆,以掩盖住眉宇间的疲惫沧桑。
凌卓约见的地方是一处僻静雅园,这庭园是凌国富商在京城的住地,当年文渊与凌国签下停战之盟后,两国恢复了通商之路,所以,离落雪的人监视的再仔细,也无法完全杜绝商旅暗携几个人进京这种事。
都说凌国人比文渊人更会享受生活,踏进院门,离落雪才真有体会,深秋的寒意没有消减庭院的生机,苍翠欲滴的楠竹,绿意深深的爬藤,岸边花草、水里游鱼,竟能困住时间的脚步,将季节生生留在了春夏。
赞叹之心还未落定,迎面一股掌风,离落雪抬手格挡,招式凌冽、应对迅疾,还是被驱退了几步,才险险站住脚,瞬目过去,凌卓背手而立,姿态翩然,淡淡的笑意虚浮于面,唇畔微翘,傲然不羁:几年不见,你竟虚弱至此。
游倩冷屑一笑,朝侧边让了让,只见离落雪神思一凝,出手如风,掌劈拳击,纤纤玉手化作白刃,所到之处,密集如网,让对手只有招架之力、无攻击之势,你来我往之间也走了百十来招,最后以各退一步收了尾。
心口微有窒闷,却昂然觑视对手,冷然看回去:再虚弱,对付几个踏入我文渊意图不轨的宵小还不成问题。
凌卓认真审视了离落雪片刻,眸光转了几转,洒然一笑,抱拳道:说错了话,我道歉,我说过,有你离落雪一日,我本人绝不打文渊的主意,我说话算话。
这话说得太虚,他不打文渊的主意,不代表别人不可以,离落雪淡然一笑,几分孤绝:好听的话掩盖不了事实真相,你眼前不赞成发兵文渊,不是顾忌我离落雪,而是。。。你凌国还没那个实力。
一言说完,清凉一笑,缓缓续语道:文渊的乱,乱在帝辇之下,若外遇强敌,依旧能重新凝聚,先皇富国强兵二十年,虽因帝位更替而有所衰减,实力却尚有存续。凌国的乱,却乱在民生凋敝、国政腐朽,其伤在根本,要挽颓萎,需推倒重塑,这几年,你虽努力在改善,可要拆除腐旧,重塑新肌谈何容易,如今的凌国,还只是腹中孕婴,稍有不慎,胎死人亡,这种险,你凌国少主敢冒吗?
凌卓眸光沉了沉,心中生出一股寒意,面上却依旧笑意深深,扬声道:张御史,对护国公主这言辞,你怎么看?
张仲期,身居凌国御史之职,可以算是凌国上下仅剩不多的中正之人,不掺党政,不涉内斗,更不会轻易树敌,但有言奏,必对事不对人,因此而深得凌国国主信任,朝局之中每有难决之事,他的意见就至关重要。此次凌国战和之争陷入胶着,凌卓便请旨让此人随访文渊,想用他的话来堵主战派的嘴。
听了凌卓的询问,张仲期信步而出,体态端方、步履从容,施施然笑意满满,朝离落雪抱拳做礼:本以为公主忙于内斗、无暇分身,却不想依旧如此关注凌国内政,甚幸甚幸!
离落雪意态懒懒,礼节性的拱了拱手:谁家没个争多争少的事,自家的账自家人关起门来算算也是平常,就怕有外人看着眼热,也想要借机插足,讨点好处,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注意周遭的动静了。
张仲期眉眼含笑,言辞恳切道:公主防心何必如此重。我凌国与文渊既已结了停战之盟,自然不会有别的心思,此来不过是看公主有无需要凌国帮衬的地方,只要公主一句话,凌国愿为马前卒。
离落雪哼笑道:张御史有心了,我离落雪还没沦落到,需要借助别国威势才能整顿自家内务。
张仲期闲闲一笑,道:据鄙人所知,公主已处于强敌环伺之中,就连败军之国也敢在文渊朝堂肆意言论,可见文渊已无当年威信了。
离落雪冷然不屑道:若说败军之国,你凌国只怕也得算上一个,但愿凌国不会如那等蚍蜉之国,只敢争口舌之利或做些偷鸡摸狗的小勾当,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离落雪何时惧怕过外敌?就算诸国连兵来犯,本宫自有法子让其结盟分崩离析,各自灰溜溜的爬回去,若中间有丝毫胆怯碍难之态,文渊就不配划界立国!
张仲期自感凌国被藐视,侧头去看凌卓,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姿态,又不敢太过逞能放狠,只冷言冷语的回击:你现在既无政权又无兵权,凭什么这么自信?
离落雪凝目正视张仲期,眼中无笑意、辞气有刀剑:就凭本宫是文渊护国公主!没有驱策天下的资本,对番邦邻国没有周密部署,本宫敢在狼群窥伺之下破除平衡、自乱朝局?
以问话之态陈述事实根本,言语并无铿锵之音,却深深震住了张仲期的肝肠,让他呆愣在地,那笑意未来得及褪去,凝在唇畔,加深了他脸颊的纹路,显出几分艰涩。
离落雪不再理会她,微侧头看向凌卓:凌少主亲来文渊,本宫按理该略备薄酒款待,只是,你不递拜帖,不送国书,来的如此隐秘,会让有心之人生出诸多揣测,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恕本宫不能接待了,失礼!
说完,略欠了欠身,算是表了个姿态,起身后,言语就有了些寒意:多嘴提醒一句,若凌少主无别的事,即日就动身回返的好,我京城的巡防过两日怕是要加强了,那时还想悄无声息的来去,就有些不便了。
言毕,再次施礼,带着游倩便走了,凌卓悠然一笑,她的话,他听懂了,她限他即刻离京,否则,会采取非常手段,暗自叹了一声,这个女人,还真是很强的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