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府,虽无过多言谈,却也平和静怡,两人一直并肩进了府门,再拐个游廊,就可进入却尘园,都不自禁的放慢了脚步,离落雪声音轻若未闻道:咳嗽不是小事,你还是认真吃几服药吧,别让身边的人担心。
莫靖书听言顿住了脚步,心里有着淡淡的喜悦,试探道:这些人里可有你?
将要抬起的脚忽然定住不动了,漠然片刻,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过后,语音绝然道:不能!
她说的不能,而非没有,可惜聪明如莫靖书,此时却没能分清其间差别,反倒因那决绝的语气,心里生出一丝怨怒:你是我的妻子,却算不得身边人,不觉着矛盾么?
离落雪摇头道:没什么矛盾的,只要你莫氏一日为李氏所用,你我就永远也到不了那个位置。
心里泛起尖锐的疼痛,所有理智都化为虚有,哼笑中寒意深深:如果莫氏支持离晟上位,结果是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还是举族尽灭?
这句话,同样深深的刺痛了离落雪,明明爱着,却只能恨着,这份心动,说不出,压不下,忘不了,这份心疼,无法纾解,无处诉说,无人能懂,却因莫靖书这冷冷的诘问全化成愤怒,倾注于双目,蓦然转身,眸光都泛着赤红:莫靖书!我离氏却曾有失,可你莫氏也不能将所有责任推的干干净净,当年,你父莫颜清协助父皇夺权亲政,事后,我离氏可有未兑现的承诺,他又是否受到亏欠?
是他不守君臣之道,将闲事管到了皇宫后院,为帮莫婉儿争宠,试图先斩后奏,杀我母后灭其一族,才有了后来的贬责云州,也是他挟怨报复,借你母亲之事打我父皇的脸,更是他不甘偏安一隅,借外邦势力肆意扩张莫氏,将云州据为莫氏私有、变成朝廷也无法涉足的番地,这哪一条是为君者所能容?
若说派人监视就是要灭你莫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权若想杀人,还需要如此大费周折罗织罪名?就凭莫靖枫贿赂钦差,诛杀密使,莫氏也不该存至今日,可父皇一忍再忍,为着先祖的承诺也好,念及莫颜清的帮衬和对莫婉儿的负疚也罢,他从未将诛灭莫氏的动作落到实处,可结果呢?莫氏近几年的举措对文渊形成的威慑之势,你让我怎么回答你?
整夜未曾入眠,这样一番激励言辞出口,只觉神思疲惫,在莫靖书压抑的几声咳嗽后,越发有些撑不住,凄然一笑,转身暗吸了长长的一口气,抬腿前行,转瞬就隐没在游廊尽头。
莫靖书一面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一面压抑着咳嗽声,到了后来,整个人都咳的有些直不起腰来,好一阵之后,才又重新调整好身姿,侧头看向花园中的景观亭,勉强的笑了笑。
苏文卿缓缓走了过来,未语先叹,道:你的咳嗽真要好好用些药了,年轻或许还经得起,上了年纪可就不好受了。
莫靖书沉沉叹息,语音幽游晦败,道:若注定无人相伴,长寿又有何意。
苏文卿略怔了怔,笑得有些无奈:我这个年纪还孑然一身,都未曾自暴自弃,你怎么就敢生出这样的感慨,只要有心,这天下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人?
莫靖书笑得有些勉强:进京之前,我也曾如此自信,可现在。。。
话未完,叹息又起,望着池面萦萦薄雾,有些迷惘有些凄然。
第一次与她约见,她问他,你与我谋,所求何物?因为那时他自己也不确定对她的感情,所以没有言明,
第二次,她又问他,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直接的皇权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尊荣?他说,我要的远比你能想想的一切都更珍贵,心里渐次清晰,却因顾虑太多,依旧未能宣之于口,
如果,如果她现在再问他,他一定更说不出口,可现在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明白,他要的只是她啊,可笑的是,当他终于有了清晰明了的目标,才发现根本要不起,因为,他做不到拿一族的生死荣辱去换一颗心的温暖,哪怕,那本是他愿意用一切去换的。
刚进屋,情绪还未平复,游倩便迎上来禀报:沈世杰自尽了,本来他还不肯就死的,但听说书证落入我们手里了,大概是彻底绝望了,就撞墙了。
离落雪怒气未消,听了越发没好气道:这样死算是便宜了他!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哄闹,紧接着,沈佳云握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短剑,怒气冲冲的闯进院里来,身旁跟着服侍的一众人,劝说不住,又不敢阻拦,围在身旁干着急,而她早已红了眼,任谁的话也不听,好在赵梅忽然拉住她的胳膊跪倒在地,啼哭哀求才稳住她的身形,可那双眼睛,早已将对面屋里的人凌迟了千万遍。
离落雪不紧不慢的迈出门槛,站在石阶最上层,冷冷俯视着她,半晌才不咸不淡道:三嫂不在屋里好好安胎,怎么有空到我这里闲闹?
沈佳云早已气疯了,哪里顾得赵梅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种宽慰之言,赤目嘶吼:你都害死了我父亲,我还安什么胎,索性送上门来,让你一块杀了,都落得干净!
说着,扬起手里的短剑送了过来,离落雪伸出指头捏住剑尖,轻送内力,一股酥麻传入她的掌心,刀柄就滑落出来,手轻扬,利剑临空起落,没入一旁的花草之间,震的一众人都变了色。
离落雪清凉一笑,不咸不淡道:三嫂这诛心之论,落雪可不敢承受,你父亲死了,怎么就能认定是我害的?他的罪可是大理寺、刑部,京都衙门共同定的,天下皆明,你若有异议,大可以去击鼓鸣冤,到我这里闹,可是毫无意义。
沈佳云:离落雪,你不要以为推得干干净净就算了事,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如此恨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离落雪一挑眉,笑意凉凉道:哦?那三嫂倒说说看,为何我非要他死?他做了什么,让我非要他死?
“你。。。”心里有着认定,可却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她的父亲,是个好父亲,可除了这一点,她什么也不敢肯定,他做过什么,她并不清楚,外间都说他有罪,对他谩骂声声,她也听闻不少,可她却无从知晓内里真假,她所知道的,全是身边人告诉她的,出嫁前,她只是个受宠的闺阁小姐,出嫁后,她努力做个乖巧的媳妇,偶尔有些任性,耍耍脾气,都不会太出格,所以,沈世杰出事后,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如今认定是离落雪所为,就想死也要跟她拼一拼,才对得起沈世杰的在天之灵。
辩驳不了,就把心一横,不管不顾的就往离落雪身上撞,可她那样的娇弱,轻易就被游倩治住了,绝望之余,瘫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离落雪看出她是被人挑唆着来闹事的,也不想与她纠缠,可为了省些麻烦,还是不得不说些震慑的话:别拿孩子来赌我的命,不怕告诉你,就算莫府上下恨毒了我,也最多是心里恨恨,还不敢拿我这个护国公主怎样,可你沈佳云不一样,没了沈世杰这个靠山,你在莫府只能算个小媳妇,仅剩的筹码,也就是你腹中的这个孩子,若连这也护不住,可就连最后一点价值也没了,会是什么后果,你真该好好想想。
恨心难平,却又无计可施,诅咒之词脱口而出:离落雪,你不要得意,你害了别人,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离落雪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放心,这世道,谁也不会比谁活得轻松、死的容易。
听了这番话,沈佳云忽然怔住了,眼泪簌簌而落,趴在地上抽泣起来。
莫靖枫听到禀报,匆匆赶来,见此情形,想要去搀扶,却又生生抑住,只命人将沈佳云送回去休息。
看着沈佳云失魂落魄的被搀扶着离去,莫靖枫内心沉沉一叹,抬头面对离落雪时,又恢复了沉冷持重,面上一丝薄笑,道:还请弟妹看莫某一份薄面,赏她个安稳余生。
离落雪淡薄一笑,道:三哥看我是爱株连的人么?要得安稳余生也并不难,只要自己安守本分即可。
莫靖书心领神会,道:多谢!
离落雪淡淡施礼,算是送客,莫靖书点头回礼,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忽然又顿住,语音不重,辞气平和,却把警示之意彰显分明:弟妹的无双智计和雷霆手段,莫某钦佩之至,只是,外间如何天翻地覆,莫某都不在意,莫某毕生所求,唯莫府安宁祥和,若有人蓄意破坏,不管她是谁,我绝不袖手放任。
离落雪表情漠漠,再施一礼,彼此心照不宣,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