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孤云独去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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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刘文典 关于“庄子”的讨价还价——刘文典著《庄子补正》出版始末琐谈

1934年12月,刘文典踌躇满志地给商务印书馆写了一封信。在当年商务印书馆148号批核单上,由工作人员大致摘抄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之后,转呈给王云五处理。

商务印书馆148号批核单 来信人:刘文典 收信日期:23年12月18日

事由:费十年精力著成《庄子补正》十卷,稿已杀青,即请酌定一数,俾便稿款两交。(内容请询傅沅老与胡适之先生)

王云五短短地批复了一行字:仍以拟照《淮南鸿烈集解》加酬,全数共一千五百元。应该说,这个稿酬标准在当时是不低的,甚至是超常规的。因为像这种卷帙浩繁的古籍整理类著作,一般而言,都是出版后根据发行和销售情况,以版税形式支付著者报酬。而王云五此时,还是给刘文典开出了优厚的条件;而这在当时的刘文典看来,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学界名望日益显著的刘文典,早在十三年前,就与商务印书馆有过合作。那一部由胡适亲点进入“国故丛书”的《淮南鸿烈集解》,1923年3月由商务印书馆首次出版,刘文典因此书而声名大振。时年三十四岁的刘文典,几乎成了新派国学大师的代名词;胡适在书前的那一篇少见的文言文体的序言,推崇之意溢于言表。到1926年9月时,《淮南鸿烈集解》已经再版了三次;就在刘文典为新著《庄子补正》致信商务印书馆的头一年,都还新版了一次。在刘文典看来,自己的学术著作是比通俗读物还畅销的抢手货,老东家商务印书馆稳赚不赔。

事实上,因为胡适的举荐和关注,刘文典当年在《淮南鸿烈集解》还未出版之前,于1921年12月时就拿到了商务印书馆预支的稿费,金额达一千圆。当然,这其中还包括《印度思想史》的二百圆稿费,实际上《淮南鸿烈集解》一书的稿费为八百圆。但是,这预支稿费的待遇实在是对著者的青睐与敬仰,绝非一般著作权人能于商务印书馆所享受的。事隔十三年之后,王云五再次开出重酬,几乎以翻倍的价格,希望拿下刘文典的这部《庄子补正》书稿。

在当年的12月24日,王云五郑重其事地亲自给刘文典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诚意收购书稿的意愿。

商务印书馆146、147号信稿纸23年12月24日

文典先生大鉴:奉十二月十八日惠翰,藉审先生以多年之精力,著有《庄子补正》一书,业已脱稿。具征为学宣劳,莫名钦佩。承示此书计十卷三十三篇,分量较多于大作《淮南鸿烈集解》,拟交敝馆印行,盛情厚意,尤为欣戴。惟酬报一节,敝馆最近收印大部书稿,均照版税法。荷见商,思让与版权办法,谨当勉从台命。照淮南集加酬半数,共一千五百元。倘蒙俯允,当俟全稿收到后,再行订约奉款。专此驰复,顺颂文祉。

但是往往事与愿违,很多交易不是靠单方面的诚意就能达成的。过了一周的时间,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1934年岁末,1935年新年将至之际,刘文典给王云五写了一封长信。

商务印书稿156、157号来信原件 来信人:刘文典

云五先生左右接奉:覆示承允,收买拙著《庄子补正》,出资至千五百金之巨,感幸曷极。弟近六年因清华研究院、北大均不欠薪,粗足自给。且学问上著作与市上商品不同,既承先生不弃,惠许多金,弟岂敢斤斤争价。惟近来门人许维遹(字骏斋,清华教员)所著《吕氏春秋集释》由清华大学评议会通过,出资两千圆收之。弟忝为许君之师,稿费反少于弟子之著作,相形之下,似未免难堪。拙著《庄子补正》承先生允给之价,又未敢要求增加,再四思惟,只得将拙著《刘向说苑补正》二十卷及近年所著《宣南杂识》若干卷(因系随时所作笔记,虽写有清稿而未分卷)一并出售,希望凑足三千圆之数,以之购车代步。《宣南杂识》中考订毛诗、佛经、史籍外尤注重清代掌故,出版后销路恐尚在《庄子》、《说苑》之上,以其书人人能读且饶有兴味故也。三书均现成,可在北平贵分馆稿款两交。惟《庄子》、《说苑》务要在北平印刷,由弟自行校对尔,此两书皆弟在清华研究院与北大之讲义,学生亦亟盼其早日印成也,如何。乞即赐覆。专此寸简,立盼德音。敬颂公祺。

弟文典再拜

覆示乞寄北平北池子蒙福禄馆三号为盼

信中提到,弟近六年因清华研究院、北大均不欠薪,粗足自给。这句话似乎是在表明,此时的刘文典已绝非当年赊账度日的无名小辈,两大学院的聘任,早已衣食无忧,一副大学者派头了。接下来的自谦语中说到,且学问上著作与市上商品不同,既承先生不弃,惠许多金,弟岂敢斤斤争价。紧接着,话锋一转,惟近来门人许维遹(字骏斋,清华教员)所著《吕氏春秋集释》由清华大学评议会通过,出资两千圆收之。弟忝为许君之师,稿费反少于弟子之著作,相形之下,似未免难堪。原来,让刘文典觉得不爽的,并非是稿费的价码,而是身价的高低,说到底还是一个面子问题。当然,刘文典也并非拉下脸来,强索高价;他给王云五一个折衷方案,即将《庄子补正》、《说苑补正》、《宣南杂识》三部书稿一并出售,索价三千圆。还特别说明了,《宣南杂识》一稿的畅销读物特点,言下之意仍是为书稿的销路作保证。

王云五在接到工作人员的第155号信件批核单之后,于1月3日迅即作了批复:“请仍照原议。至《说苑补正》等拟以为版税了。”王云五认为,《庄子补正》一书可以破例高额支付稿酬,另外两部则只能照常规的版税支付。1500圆收购《庄子补正》的价码不可能再更改了。王云五随即在1月10郑重回信,表达了他的稿酬意见。

商务印书馆154号信稿纸24年1月10日

叔雅先生大鉴:奉一月三日惠覆,知兹奉芜诚,为尊著《庄子补正》报酬事,已邀青察。并蒙曲予同意,至深感纫。承商将大著《说苑补正》等稿一并让与敝馆印行一节,因负担较重,拟议仍照原议,按一千五百元之数《庄子补正》,其余拟改为版税办法,如何?仍祈核示为荷。专复,顺颂著祺。

刘文典在收到王云五的回信之后,迅即又给出了一个折衷方案。这一次的理由不再是为了和弟子争身价高低的面子问题,这一次是为了购车而来。

商务印书馆160号批核单来信人:刘文典 收信日期:24年1月17日

事由:(1)拙著《庄子补正》一稿,承允以千五百金收购,惟同系教员某君适欲以二千金脱售其购仅数月之汽车,弟拟请以杂著《宣南杂识》一稿相让,意在凑足二千之数,以便购得汽车。如承俯允,可在北平贵馆稿款两清。

(2)如在十日内某君之汽车售脱,则此议即作罢论。但《说苑补正》及《宣南杂识》二稿,仍愿依版税办法,请贵馆印行。

需要两千圆购一部二手汽车的要求,还是让王云五作了让步。他勉强同意了这个折衷方案,在批复中回应道:请将两稿寄来,乃俾就排印情形研究。因为想到刘文典在信中提到的“十日之约”,王云五当天就拟写了回信,以示诚意。

商务印书馆159号信稿纸24年1月17日

叔雅先生大鉴:顷奉手书,承示以需款应用,除前议的大著《庄子补正》照壹仟五百圆之额让与外,拟以《宣南杂识》一并相让,凑足二千圆,敬悉。请收两稿寄沪,俾就排印情形究研后,再商何如?专此驰复,敬颂文祉。

刘文典最终没有买到那部二手汽车,“十日之约”没有如愿以偿。可能是没有等到商务印书馆的汇款,也可能是那辆二手汽车早已售出,刘文典心情郁闷。在十日之后的1月28日,商务印书馆收到了又一封刘文典的来信,在这封信件中,他态度强硬,要求商务印书馆在当年的腊月二十七日之前支付两千圆稿酬,否则将不再寻求合作。

商务印书馆167号批核单 来信人:刘文典 收信日期:24年1月28日

事由:拙作《庄子补正》如蒙兄允给,贰千元可于北平分馆稿银两交,将来由著者自校。请尽于阴历廿七日以前办妥,否则作为罢编。到审查一节展特由寄,则旧历年关已过矣。

这一次的来信,没有得到王云五的及时回应。直到2月3日,王云五从外地返回上海,才匆匆给刘文典作了答复。

商务印书馆166号信稿纸24年2月3日

叔雅先生大鉴:日前弟以事离沪,顷始归来。得读一月二十八日手书,致稽奉复。无任敬悚。承商事,因时间已过,只得遵命作罢。敬祈垂谅。专此驰复,顺颂著祺。

刘文典又再一次调整了心态,转变了态度,也迅即予以了回复。这一次来信没有像他上一封信中的强硬态度,转而又有了更多商量的余地。在信中可以看到,他仍然坚持,《庄子补正》和《宣南杂识》两部书稿要以稿费的方式支付;当然,在价格上作了让步,认为“至少千八九百元”,而且也接受了《说苑校补》的版税支付方式。

商务印书馆173号信件批核单 来信人:刘文典 来信日期:24年2月8日

事由:(1)仍愿以《庄子补正》及《宣南杂识》两稿售诸贵馆,稿费两书至少千八九百元。如同意,即通知平馆款稿两交,并盼立即在平印刷,俾便亲自校对。

(2)《说苑校补》一书,当照尊意版税办法,希望《庄子补正》印成,即印此书,惟亦须自校。

面对刘文典的让步,王云五也再一次表示了诚意,并对没有及时回信表示了歉意。

商务印书馆172号信稿纸24年2月8日

叔雅先生大鉴:顷奉二月四日大札,复以尊著《庄子补正》酬报为商,感纫无既。前番来书,弟适以事离沪。垂商事,因时间已过,决非为一二百元之款。想邀亮鉴,今时间既仍许可,自当仍照前议办理。因敝馆收发书稿,必次经由敝编审部研究排印情形后,方可发交分厂排版,分厂无直接收印稿之权。即请将稿迅予寄沪,到后即办理,决不耽搁。要此奉复,敬颂文祺。

原以为尘埃落定的这一场关于“庄子”的讨价还价,会就此结束。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这一部重要学术著作即将达成出版之际,于刘文典一生中最重大的打击悄然而至。刘文典长子刘成章于当年正月十六亡故,时年四十六岁的刘文典悲痛欲绝,饱受煎熬。在3月初写给王云五的信件中,为了这一场重大变故,他对其著述的出版有了新的安排和筹划。

商务印书馆190号批核单 来信人:刘文典 收信日期:24年3月14日

事由:(1)《庄子补正》一稿,去夏杀青后,续有所得,因心绪不宁,尚未补入。且此稿完用新式或旧式标点亦待商定,故延缓未寄。

(2)《宣南杂识》一稿,因字太潦草,不能径付手民,容倩人钞写再定。

(3)夏历正月十六,不幸丧止仅有之一子,老妻复因悲哀过度,心病大发,此时需款甚殷,拟请于《庄子补正》及《宣南杂识》二稿寄到后,即汇两千金,以偿医药费用及作伴妻南回之川资。

(4)拟请将《庄子补正》、《宣南杂识》、《群书校记》及《三余札记续编》等汇刻为“望儿楼丛书”,以为亡儿纪念。以《庄子补正》为第一种,照《淮南集解》式样排印,余者络续付印。

王云五接到刘文典的这封来信之后,也备感沉重。在3月23日拟写的回信稿时,删改多处,当时复杂的心情与思虑可见一斑。

商务印书馆189号信稿纸 24年3月23日

叔雅先生大鉴:奉三月十四日手书,惊悉文郎以笃学致疾,遽遭不治,痛悼实深。执蒿明达,尚祈勉抑怨怀,无任企祷。承示拟收尊著《庄子补正》、《宣南杂识》、《群书校记》及《三余札记续编》等稿汇印,定名为“望儿楼丛书”,以资纪念[谨当照办(删去)]一节,当均收入丛书,均用百科为名,俾使读者选购。尊意为文郎纪念,似可仿办。又执事以需款甚殷,嘱于大著《庄子补正》及《宣南杂识》清稿到后即予汇款,自当待全稿寄到后提早办理为荷。专此驰覆,顺颂台安。

王云五对刘文典拟将其著作汇编为“望儿楼丛书”的想法表示理解,甚至差一点就“谨当照办”。但最终还是从方便读者选购和出版运营的现实角度出发,不愿以顺水人情方式增加商业风险。他给刘文典的建议仍然是将其一系列著作收入商务百科丛书,而不另立名目。也就是说,“望儿楼丛书”的建议没有获得认可,但王对刘的承诺仍旧如一,“自当待全稿寄到后提早办理为荷”。

从1934年12月到1935年3月,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围绕着《庄子补正》一书的出版事宜,刘文典与王云五信函往来频繁。从踌躇满志的大学者派头,到为了身价高低、购买二手车、稿酬支付方式等一系列生活实际问题屡屡磋商,再到儿子的早逝,刘文典在这四个月间饱经沧桑,也在一行行的信笺上留下了所谓的学术“达人”之生活存照。

《庄子补正》,刘文典耗费十余年精力撰著的一部历代庄子集解的集大成之作,事实上在1928年出版的《三余札记》中的“庄子琐言”章节中,就初露端倪。《三余札记》也是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颇受当时学界推重,而且就在1935年又重版了一次。王云五自然对《庄子补正》的学术价值了然于胸,开出一千五百圆的价格也算是颇有诚意的重酬。但或许正因为这样那样的琐屑考虑,这样那样的世事纠葛,这部书稿并未能顺利面世。

儿子的突然亡故,或许也让刘文典对出版事宜心灰意冷。王云五的回信,其否决“望儿楼丛书”的意见可以理解,但却让此时的刘文典从内心深处无法谅解。在此之后,没有再见到二人关于《庄子补正》出版事宜的往来通信,或许,《庄子》一书成为此时刘文典精神寄托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那些讨价还价的出版事宜。或许此时的刘文典,就希望静静地孤居一隅,幽幽地翻着几页庄子,继续用墨笔或者朱笔增删着那些往日的注解,再也不想去写那些措辞考究、推来让去的信函了。于刘文典的学术旨趣而言,“庄子”气质的浸淫,或许正于此时臻于极质。

1937年抗战爆发,刘文典同样无法避免人世的纷扰,在屡辞周作人等邀其加入伪政府之后,《庄子补正》一书的整理与校正工作可能已经中断。1938年初,刘文典托英国大使馆友人买到一张船票,乔装难民得以离开北平,转道天津乘船抵香港、越南海防,辗转两个多月进入云南境。5月22日,刘文典乘滇越火车终于抵达西南联大文学院所在地——蒙自。在这里,《庄子补正》和这个号称“半个庄子”的学术达人终于稍得消停。

在1939年11月14日,陈寅恪为《庄子补正》写好序言之后,《庄子补正》仍然没能正式出版。作为云南大学教材之一,国立云南大学丛书之一,终于在1940年前后,刘文典的《庄子补正》和《说苑斛补》得以用石印小字的简陋方式出版。已经五十岁的刘文典此时除了继续在西南边陲讲授他所理解的“庄子”之外,只能在烟云缭绕的鸦片吸食中,重温过往那些踌躇满志与傲骨峥嵘。

在陈寅恪一生中为他人所撰写的十四篇序言中,《庄子补正》的序言似乎颇有点脱离了严格学术意义的抒情性质,序言的最后一段曰:

今日治先秦子史之学,而与先生所为大异者,乃以明、清放浪之才人,而谈商、周邃古之朴学,其所著书,几何不为金圣叹胸中独具之古本也,而欲以之留赠后人,焉得不为古人痛哭耶?然则先生此书之刊布,盖将一匡当世之学风,而示人以准则,岂仅供治《庄子》者之所必读而已哉?

1947年6月,《庄子补正》终于由商务印书馆以铅活字印刷方式,正式出版发行。此时的刘文典已经五十八岁,而被清华大学解聘也已经5年了,距离他第一次致信商务印书馆联络出版也已经13年过去。厚厚的五大册《庄子补正》,大字双行小注的典雅印制格式,或许能给此时的刘文典稍稍有所慰藉吧。

被誉为半个“庄子”的刘文典,为了关于这半个“庄子”的理解与解说,从起意撰稿,到最终正式出版,居然耗费了整整24年之久。这一场为“庄子”讨价还价的浮世绘中,绘声绘色的仍然是“生活”二字,比之“学术”二字,更为生动传神,更为淋漓尽致。

附录

刘文典《庄子补正》序

陈寅恪序

合肥刘叔雅先生以所著庄子补正示寅恪,曰:“姑强为我读之。”寅恪承命读之竟,叹曰:“先生之作,可谓天下之至慎矣。其著书之例,虽能确证其有所脱,然无书本可依者,则不之补;虽能确证其有所误,然不详其所以致误之由者,亦不之正。故先生于庄子一书,所持胜义,犹多蕴而未出,此书殊不足以尽之也。”或问曰:“先生此书,谨严若是,将无矫枉过正乎?”寅恪应之曰:“先生之为是,非得已也。”今日治先秦子史之学,著书名世者甚众。偶闻人言,其间颇有改订旧文,多任己意,而与先生之所为大异者。寅恪平生不能读先秦之书,二者之是非,初亦未敢遽判。继而思之,尝亦能读金圣叹之书矣,其注水浒传,几所删易,辄曰:“古本作某。今依古本改正。”夫彼之所谓古本者,非神州历世共传之古本,而苏州金人瑞胸中独具之古本也。由是言之,今日治先秦子史之学,而与先生所为大异者,乃以明、清放浪之才人,而谈商、周邃古之朴学,其所著书,几何其不为金圣叹胸中独具之古本也,而欲以之留赠后人,焉得不为古人痛哭耶。然则先生此书之刊布,盖将一匡当世之学风,而示人以准则,岂仅供治庄子者之所必读而已哉!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修水陈寅恪。

自序

亡儿成章,幼不好弄,性行淑均,八岁而能绘事,十龄而知倚声。肄业上庠,遂以劬学病瘵。余忧其疾之深也,乃以点勘群籍自遣。庄子之书,齐彭殇,等生死,寂寞恬惔,休乎天均,固道民以坐忘,示人以悬解者也。以道观之,邦国之争,等蜗角之相触;世事之治乱,犹蚊虻之过前。一人之生死荣瘁,何有哉!故乃玩索其文,以求谊,积力既久,粗通大指。复取先民注疏,诸家校录,补苴諟正,成书十卷。呜乎!此书杀青,而亡儿宰木已把矣。盖边事棘而其疾愈深,卢龙上都丧,遂痛心呕血以死也。五稔以还,九服崩离,天地几闭,余复远窜荒要,公私涂炭。尧都舜壤,兴复何期,以此思哀,哀可知矣。虽然,庄子者,吾先民教忠教孝之书也,高濮上之节,却国相之聘,孰肯污伪命者乎!至仁无亲,兼忘天下,孰肯事齐事楚,以忝所生者乎!士能视生死如昼夜,以利禄为尘垢者,必能以名节显。是固将振叔世之民,救天下之敝,非徒以违世,陆沉名高者也。苟世之君子,善读其书,修内圣外王之业,明六通四辟之道,使人纪民彝复存于天壤,是则余董理此书之微意也。是为序。

刘文典

刘文典(1889-1958年),字叔雅,安徽合肥人。1907年加入中国同盟会,1914年加入中华革命党,并任孙中山秘书。1916年,在北京大学任教,研究诸子著作。1923年出版专著《淮南鸿烈集解》,胡适应其邀,以文言文体为其作序,受到学术界极大重视。“五四”期间,曾在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杂志编辑部担任英文编辑,翻译了《近世思想中之科学精神》、《叔本华自我意识说》等外国学术论著。1927年任安徽大学校长,1929年任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主任,同时在北大兼课。1939年,完成了《庄子补正》校勘编撰,因陈寅恪作序给予高度评价,获得“庄子专家”的盛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