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茅台故事36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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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子卷 酒魂 (13)

眼前的茅台小镇,早已经不是石达开和红军时代的小镇了,也不是索尔兹伯里来时的小镇了。飞速的发展,小镇变化得让历史逝去得如烟一样的缥缈而遥远,风化成了只可以迎风遐想的回忆。惟一没有变化的,大概就是满镇飘散的酒香了,上百年来积淀下来的那醇厚的香味,像是一叠叠累积起来的苍山上的岩石,像是一圈圈刻进古树里的年轮,矗立在小镇的处处地方,在每一个街角的拐弯处,或每一棵黄桷树每一棵枸皮树下,和你不期而遇,让你芬芳满怀,醉倒在它的怀中。

茅台情话

丛维熙

A.金秋十月,去贵州省茅台酒乡,让我忘记了头上如霜的银发,义无反顾地与敬泽和王刚,登上了转道重庆的飞机。何以如此地狂放无忌?答曰:自古至今文人与美酒形同一体。诗仙李白斗酒诗百篇以及他醉酒后在燕子矶畔捞月而死之传说,虽皆无实据可考,但是自古至今文人与美酒结缘,则是写进文史中的史实。

当我们飞抵重庆机场后,天河突然决堤,哗哗啦啦的雨声,似在为难我们几个为觅一醉而来茅台的文友;致使两位与我们在重庆机场会合、并与我们同去茅台的四川作家麦家和诗人元胜,脸上都流露出茫然不知所措之神情。之所以如此,因为贵州省的酒都茅台,离这儿不仅有几百公里之遥,车子还要辗过九曲十八弯的崎岖山路,雨后的山路汽车十分难行,天色又接近了黄昏——当汽车开过革命圣地遵义时,天地之间便黑如墨染了。

车窗外只有零星的山间灯火,在旋转而颠簸的山路上,我的思绪本能地打开了上次来茅台时的记忆:二十年前的一九八八年,在贵州本土作家何士光的统领下,我和友人李国文、陆文夫、叶楠、崔道怡、周明、女作家谌容以及她的女儿梁欢,第一次光临茅台酒厂。在酒宴大厅,被文坛誉为“东方酒仙”的美食家陆文夫,第一个痴醉在天下第一美酒之中。他先是飘飘欲仙地向酒厂主人敬酒,以谢邀请之情;后便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他说:“在报纸上看见你被日本誉为‘东方酒魔’,文夫今天以茅台美酒会友,看看‘东方酒仙’和‘东方酒魔’,哪个更货真价实!”美酒真是助燃之薪,谁也没有想到平日温文尔雅充满书生气质的文夫,三杯入腹之后,竟然一反常态地演绎出的霸王气势。面对此情此景,我忙摆出刀枪入库的投降的架式说:“酒仙是神,酒魔是鬼。‘神’和‘鬼’是天堂和地狱两个层次的不同酒人,我怎么敢与文夫兄对杯?”文夫兄见我举手投降,倒是不再继续与我叫板,转身走向了善饮的叶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刻,周明把矛头重新指向了我。他说叶楠肝脏不好,维熙劳改期间练就了钢肠铁胃,文夫兄你不能欺弱怕硬,专找软柿子捏。叶楠也跟着见缝下蛆,高声喊道:“酒仙遇酒魔,看看谁先醉。你还是瞄准维熙,向他下战书吧!”这时,贵州的何士光以及茅台酒厂的老总们,也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我俩身上。此时,我虽知不是文夫的对手,但已处在无路可逃的绝境,唯一出路就是举起手中的酒杯“背水一战”了。

酒战的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文夫居然先停杯了——不但文夫露出醉态,连叶楠、何士光也喝得像红脸关公,说话语无伦次起来。其中只有从不贪杯的国文和道怡兄,笑眯眯地看我们这场酒戏的落幕。说实话,当时我有点窃喜,觉得豪饮琼浆能胜过文夫兄,当写进我的人生经历;但就在我忘乎所以之时,女作家谌容伏耳低声对我说:“你知道谁帮了你的忙吗,坐在你身旁的梁欢,怕你醉倒在茅台大厅,不断偷偷向你的酒杯中勾兑白水,才让你保住了‘酒雄’的结局。”

对此,我浑然不知。酒战到了忘我时,我只顾向嘴中倒酒就是了,不知旁边小小的梁欢干了偷梁换柱的绝活。妙!绝妙!简直就像是一篇构思奇妙的小说那般,让我久久难忘这场酒嬉之乐。兴奋过后,不禁悲从心起,因为文夫和叶楠都先后告别人世,去天国醉饮天酿去了,他们在天国酒宫,如果看见我在这崎岖的山路夜奔,一定笑我这个秉性难移的酒痴。

我就是在这样的思绪中睡去的,直到司机高喊一声:“丛老师,你老该醒醒了——”

我睁开双眼,浓烈呛鼻的酒香,透过车窗飘进了我的鼻孔——我知道茅台到了。低头看看手表,时间已是凌晨一点。

B.早晨,我撩开窗帘,立刻忘记了昨夜行车的疲劳:雨停了,丝丝白云不知是恋栈酒乡,还是在酒乡已然沉醉,一动不动地悬挂于山峦之间。它们有的仰卧而睡,像是宫妃醉酒后飘逸的衣裙;有的云朵则垂直而立,像是“天方夜谭”中的白衣卫士。上次来茅台,是个清朗的天,没能看见酒乡的云景,雨后的酒乡,当真是一派别样的风景。弯弯的赤水河从小镇中间流过,有几只银色水鸟绕云而飞,一会儿消失在云中,一会儿又从白云中露出它头上的红冠,我臆想它们是用婉转动听的声声啼叫,催促那些“宫妃”和“卫士”醒酒的。不然的话,它们何以绕云而飞,不知疲惫地叫来叫去呢?!

茅台镇实在是个神奇的地方。尽管国酒茅台名扬世界,富裕了仁怀市和周围的十里八乡,但是举目四望,山峦中没有多少高耸的楼宇。就连我们下榻的宾馆,都带有乡野的朴素和淡雅,这是茅台多年来形成的个性。全国任何地方都没有的气息,他却永恒地飘逸——那就是浓浓的酒香。我去过的酒乡不少,宜宾的五粮液,湘西的酒鬼厂,山西的杏花村……虽然各有各的特色,但是在泥土和空气中,一年四季弥漫着醉人酒香的地方,只有酒乡茅台。二十年前,我沉醉这种酒香之中;今天我看着一朵朵睡云,一只只从赤水河起飞的白鹭,更觉得这儿是个人间难觅的仙境。如果真像古人说的,天有酒神地有酒池的话,天下最最美味的酒酿,就埋在这块神奇的地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地的日月精华,共同酿造了国酒茅台奇美的魂魄。

除此之外,便是茅台人勤奋和拼搏了。当茅台集团老总带着我们一行参观酒厂时,我发现茅台酒厂的容颜巨变:二十年前,这儿只有两三个酿酒车间,现在已然有十几个酿造车间了;我们走在封闭的玻璃长廊里,就能目睹组装车间的工艺流程。茅台的酒工们,身穿洁白的工作服,有的在给瓶口贴封,有的在装箱,井然有序地像是一个行军的团队。让我们开怀大笑的,是我们走进茅台酒库的瞬间,一排排细脖大肚的储酒大缸,上面贴着一些单位储存成品酒浆于此,以防酒浆变质。文友们纷纷在这大肚弥勒佛状的酒坛前留影,之所以如此,因为文人与酒亲密无间,酒能诱发文人最大的想象空间。

细想起来,茅台酒的力度早已跨越了文学艺术的界河,政治军事领域之中,也留下了它的超凡纪录。历史记载:一九三五年红军长征夜宿茅台镇时,周恩来曾开怀地畅饮茅台;随军医护还曾用茅台酒为伤员擦洗过伤口;抗日战争初期国共和谈时,毛泽东和蒋介石杯中之物,皆为当时的美酒茅台——直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尼克松秘密访华时,在中南海双方杯中之琼浆,也是美酒茅台。可以这么说,始自元、明时期的茅台酒一经出炉,便不再仅仅是酒浆,在中国现代史上,不断上演了一曲曲壮歌之余,还铸造了世界酒业史中的绝无仅有。它不仅演绎了中国美酒之王的传奇故事,从经济上去管窥它的今天,茅台被国内经济界学者称之为“液体银行”。这只云中之鹤,在当前中国动荡不安的股票市场中,是唯一的一只百元以上的股票,可谓创造了中国当代经济中新的“天方夜谭”。

将这么多童话般的神奇凝聚于一身的茅台,其内在张力可谓无与伦比。难怪敬泽、麦家、王刚、元胜一伙,不顾白天参观酒厂的疲劳,夜晚还要去镇上夜饮呢!我因身体疲劳之故,虽没与他们同去寻觅酒乡野趣,但是在茅台博物馆,我还是抒发了对酒乡的情怀——在白纸上留下“茅台化诗雨,国酒铸文魂”的心灵独白。

离开茅台那天,一反来时的阴雨天气,是个呜呼响晴的天。隔着车窗,我又发现茅台人的一个奇思妙想:在巍峨群山之巅,我看见一个硕大的茅台酒瓶,轰然直立在蓝天之下,直指碧蓝的青天。白白的酒瓶和红红的茅台标记,气势阳刚,颇有一览天下小的架势。在我的意象中,它就像定位在天宇下的一个航天发射器,茅台人似在梦想能像“神七”飞天那般,冲上天宇。我想:这不是梦,而是茅台人更为绮丽的明天。

茅台镇之行札记

李元胜

1.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液体啊。

它透明、冰冷,不动声色,却能让你的血管变成燃烧的街道,让沉默寡言者变得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美酒既是身体的解放者,也是心智的解放者——我们的身体中都囚禁着狂想家和诗人,平时他们隐藏在暗处,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是,酒牵动了血管里的滔天巨浪,冲垮了囚禁他们的围墙。狂想家或者诗人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想唱就唱,想跳就跳……我们成了另外的人,哈哈,有时,连我们自己也感到陌生。

这真是一种有意思的液体。究竟是哪一位祖先发明了酿酒术?在我看来,我们祖先创造的多数智慧,是叫我们规矩,叫我们谨慎,叫我们自控再自控的。叫我们把身体中的野兽关起来,也顺便把狂想家和诗人关起来了。

幸好还有酒。幸好我们文化中,也有类似酒的东西得以传承。

2.我认识很多可爱的老头。老头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就像陈年佳酿,时光把他们酿造得既单纯,又丰富。

老头一般都有着孩子似的天真。人生的复杂,他们经过了,也不屑于这些复杂了。

这次去贵州茅台镇是一次幸运的旅行,因为又认识了一个可爱的老头:丛维熙!我看到的是景仰已久的大家的可爱一面。

去茅台镇的时候是雨夜,车窗就像一块时明时暗的黑板,没什么可看的。回程却艳阳高照,开阔的田野和峡谷交替出现。

“哈,你们看!”老头指着窗外,乐了。巨大的酒坛不讲规矩地摆放在旷野中,路边,屋前,甚至田野中——这一带特有的景象。当然,这也是资深酒鬼都喜欢的景象。可惜,在北京郊区看不到。

老头扳着指头,在我们面前历数文坛仅存的老头级的酒鬼,谁谁还能喝,谁谁谁不能喝了,谁谁老是偷着喝。杂夹着他的惋惜或赞叹,从酒的角度看过去,文坛呈现出别样的景致。

他又说起那些离去的酒鬼,种种趣事,听得我们感叹不已——还是从酒的角度看过去,人生精彩又简洁,像一幅幅速写。

我喜欢听老头喝酒的声音,“滋——”的一下,绝不拖泥带水,简洁,柔和,仿佛是小小的赞叹。

3.到茅台镇一趟,可不容易。山道弯曲,深涧、悬崖是车窗边常有的风景。雨夜,我们经过了几个小时旅程。我觉得这既是正常的,也是必须的。

因为我们要去的是一个传说中的山谷,那里有传说中的阳光、传说中的水。要接近这个神秘的地方,怎么能不经受考验和折磨呢。

我很难想象高速公路修通了的茅台镇的情景。还会有安静的小镇之夜,还会有星斗和熟睡的山谷吗?还会有那样一种特有的神秘吗?

哈,我这样推敲,是不是有点反动啊。我是太担心这片山谷了,或许已到了过敏的地步。其他因素的变化,会不会影响到它的气质啊。

美酒源于这得天独厚的山谷,更源于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山谷中的庞大的精灵家族——那些看不见的此间独有的微生物,在决定着酒的品质。

它们在空气中往来穿梭,在车间里、在酒窖里辛勤地工作。因为美酒不仅是由我们的工人们创造,也由这些精灵创造。

如果给我一种神奇的眼睛,能看到更细微的事物。那么,我会看到星星点点的发着光的微生物,像萤火虫,飞舞在酿酒的所有过程中。那该是多么有趣的场景啊——我想着都很兴奋。

4.我的遗憾是没有看到酒的勾兑过程。

只能想象。

介绍的人说,勾兑就是把几种不同香型的酒,由勾兑师依据某种经验或悟性,而不是公式,把它们组合在一起。

我的眼前出现了不同颜色的毛线,它们从不同的地方飞过来,又旋转着混到一起。只不过,这毛线是要融化的,它们一边旋转,一边编织,一边融化。勾兑是不是这样的过程?

最后,它们成了一个整体。各种芳香层层叠叠,重合一起,形成了既柔和又有着无限的穿透力的醇香。

这个过程我觉得不是机械的组合,而更像是一种诞生,在液体的编织过程中,全新的事物出现了。

就像是前面谈到的老头的独有的气质,那是由时间来完成的,人生的多种况味的最成功的又是漫长的勾兑。他喜欢过的事物,都在巧妙地编织在一起,编织进他们的个性。

因而他们的微笑里,有岁月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