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极草
普通人常常把虫草和冬虫夏草混为一谈,以为两者之间可以画等号,其实这是个小小的错误。世界上拥有虫草发明专利最多的中国药学会冬虫夏草药用价值研究专业委员会主任、青海春天药用资源有限公司总工程师张雪峰介绍说,虫草其实是统称,是一个大类,全世界目前已经发现的虫草有400多种,分布于全球各地;而冬虫夏草则是我国青藏高原的特有之物,又称为中国冬虫夏草。从这个命名就可以看出,冬虫夏草是我国所独有的。虽然不少种类的虫草都有药用价值,但在中医药上得到确认的,只有冬虫夏草。
得地利之便,藏医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和利用冬虫夏草的。事实上,现在我们使用的冬虫夏草这一称谓,就译自藏语“雅杂滚卜”。生活于明朝中叶的藏医大师、藏医药南派创始人宿喀·娘尼多吉就在他的重要著作《藏医千万舍利》中对冬虫夏草有明确记载,并指出它具有“祛风,利胆,益精”的功能;此后,清朝中叶的藏医大师松西·益西班觉也在《认药白晶镜》中认为冬虫夏草“益精壮阳”。几乎就在益西班觉的同一时代,中医也开始把冬虫夏草应用于临床,清代药学名著《药性考》称:“冬虫夏草味甘,性温,秘精益气,专补命门。”同样也是清代著作《本草纲目拾遗》则说:“冬虫夏草,功与人参同,能治诸虚百损,以得阴阳之气全也……功与人参,鹿茸同,但药性温和,老少病虚者皆宜使用。”
众所周知,中医向来有阴阳之说,世间万物,有的补阴,有的壮阳,但阴阳俱补的却只有一种,那就是冬虫夏草。现代医学已经证明,冬虫夏草虽不像民间传说的那样包治百病,但它的确具有补肾益肺、止血化痰之功,可以用于久咳虚劳、痨嗽咯血、阳痿遗精、腰膝酸痛等诸多疾病的治疗和作为各种恶性肿瘤手术或化疗后的辅助药物。非常神奇的是,随着现代医学的进步,每过一些时间,药学家们就能从冬虫夏草中提炼或分离出新的对人体有益的成分,这种神奇,不由让人想起庄子所说的“一尺之槌,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的哲学论断。
冬虫夏草的主产区海拔在3800-5200米之间,那儿空气稀薄,气候寒冷,处于极端的自然条件。这种自然条件,决定了冬虫夏草的分布区域只能是以青藏高原为中心的高寒地带。从行政区域上说,青海产区面积最大,西藏次之,再次是云南和四川、甘肃。青藏高原周边的不丹和尼泊尔也有冬虫夏草,但产量极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隐秘的生长历史、严峻的生存环境,以及身跨动物植物两界,这种先声夺人式的闪亮登场,已经赋予冬虫夏草先天的神秘力量;而历代医家对它的推崇,把它和人参、鹿茸相提并论,并隐然置之于前面二者之上,再加上民间对它的各种美化和添油加醋的神话,它的价格一路飙升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任何一种商品,只要有利可图,就会引来投机者,冬虫夏草亦然。近些年,不少民间资金进入冬虫夏草市场,为原本就已经高热不止的冬虫夏草再烧了一把火。
勤奋巷是青海省西宁市的一条寻常小街,就像西北城市的许多小街一样,街面大多是年久失修的楼房。但与一般小街的那种落寞不同,一年四季,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气——从当年挖出的冬虫夏草开始上市的5月开始,这里总是回响着带有全国各地方言腔的普通话,一家挨一家的店铺全都经营冬虫夏草。据不完全统计,勤奋巷每年交易的冬虫夏草达40吨之多,占了青海省总产量以上。以2006年为例,其市场价值高达40个亿。可以说,这条不起眼的小街,它的每个简陋的门市所产生的经济效益,与北京上海等大都市的商业街的门市相比,毫不逊色。
一般来说,草原上采挖冬虫夏草的牧民因为每家每户采挖的量都不大,加上交通不便,甚至语言不通,冬虫夏草大多卖给那些从西宁等地赶来产区的小贩。小贩们对青藏高原各地冬虫夏草的采挖季非常熟悉,他们带着现金,冲州撞府,在各个采挖地收购。收购到一定的数量后,再运到勤奋巷,转卖给勤奋巷里驻扎的大商贩或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冬虫夏草商。在这些大商贩手里,往往会对刚刚采挖的冬虫夏草进行粗加工,如把它们按大小、光泽、形状等标准分级。不同级别的冬虫夏草,销售价格相差很大。最终,那些出没在全国各地的药店或是专营店铺里的冬虫夏草,其间已经被多次转手,自然,销售终端的价格和采挖地的收购价,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冬虫夏草带来新生活
在尼玛才让的记忆里,从高一开始,他和同学们都多了一个10天的假期。这个假期在全中国,也唯有青藏高原的冬虫夏草产区的孩子们才有,那就是虫草假。由于青藏高原各地自然条件迥异,各地冬虫夏草的采挖季也不同,因而各地的虫产假也不同。尼玛才让记得,虽然80年代他就跟随父母上山采挖冬虫夏草,但那时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还是依靠放牧的那几百头牛羊;但进入90年代,尤其是21世纪后,他家和周围的乡亲们的主要经济来源,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由牛羊变成了冬虫夏草。据统计,青藏高原牧区至少每年有100亿资金由冬虫夏草提供,而其他牛羊和矿产等产业全部加到一起,也不足100亿。也就是说,冬虫夏草占有高原经济的大半壁江山,至少有30万以上的人口依靠它生活。
冬虫夏草的价格在短短10多年间急速走高,如同魔法师的神奇之手,给青藏高原世代放牧为生的牧民们带来了另一种全新的生活。
青海是冬虫夏草资源最丰富,出产量也最大的省份,其辖下的玉树州则又处于青海省的最前列。在玉树州州府所在地结古镇采访时,经人介绍,我们认识了来自草原的扎西次仁。扎西次仁30来岁,穿西装,打领带,如果不是脸膛上的高原红,你看不出他是一个世居青藏高原的原住民。他的手腕上,很显眼地戴着一只浪琴表。同行的朋友和他开玩笑,“老乡,挺有品位的嘛。”扎西次仁腼腆一笑,回答说:“我不懂什么品位,看这个贵点,就买了。”扎西次仁介绍,他家有5个人,每年大约能采挖到2-3公斤冬虫夏草,按当下的市场价格,可以卖到30-40万元。在扎西次仁所在的乡,这种人家比比皆是,而真正更有钱的还不是他这种只靠自己采挖的,而是另外一些除了自己采挖,还在产区收购后转卖勤奋巷的人,他们的收入至少有扎西次仁的一倍以上。
丰厚的收入彻底改变了传统的日出而牧、日落而息的古老生活,草原也因为冬虫夏草这神奇的软黄金而引发了持续的喧哗与骚动。结古镇虽然是玉树州州府,但其实只是一个只有几千人的弹丸小镇,可就在这个弹丸小镇上,居然建有3家四星级宾馆,而且家家生意兴隆。高原上的牧民和大都市市民不同,他们一般不需要买房,即使要买,价钱也很低,而传统的饮食,也花不了几个钱。他们因为冬虫夏草而挣到的大笔财富,几乎没有多少可以花出去的地方。因此,畸形消费便成为当地一景:大众出产的豪车辉腾,即便在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也很少见到其身影,可在小小的结古镇,半天之内,我们居然就见到3辆,而且挂的都是当地牌照。至于其他中档车,镇里镇外随处可见。知情人说,玉树这几年买的车和西宁差不多,城小车多,只能开三四十码。在冬虫夏草采挖季节以外的其他日子里,许多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就开着他们的新车,在小镇的街上来来回回地闲逛。
扎西次仁的一个邻居小伙子,挖冬虫夏草挣到一些钱后,举家搬迁到西宁,买了辆汽车跑出租,可不到半年,又回到了高原,因为他无法适应西宁的生活。对他来讲,每年用一个月的时间采挖冬虫夏草,其余的日子则喝酒打牌,开车闲逛,这样的生活远比都市更有吸引力。
事实上,采挖冬虫夏草已经成为不少地方脱贫致富的捷径。玛多县因地处三江源头,前些年实行全县禁牧,牧区居民一律搬迁安置。当有关部门还在为这些移民的生计担忧,采挖冬虫夏草令他们又惊又喜地解决了后顾之忧。扎西次仁的一个表兄,既自己采挖,又邀约两个朋友在产区收购,然后转手卖到勤奋巷,一年下来,挣了将近100万。表兄把这归结于佛祖的保佑,亲手把利润的一半,也就是50万,捐献给了一座著名的寺庙。
当然,冬虫夏草带来的新生活并非皆大欢喜,其间也有不少令人头疼的事情。玉树的一位地方官员介绍说,由于冬虫夏草资源越来越稀缺,每到采挖季,为了防止外地人前来偷采,各地牧民严阵以待,外地人进不来,旅游止步,工程停建。更烦心的是,由于采挖冬虫夏草,不时还会发生村庄与村庄或是乡与乡之间的群体械斗。“金子识人心,冬虫夏草更识人心啊。”这位官员感叹着总结。
冬虫夏草的昂贵,令不少企图一夜暴富的人铤而走险。前年,在成都曾发生过一桩奇案:为了盗走钟氏虫草行的冬虫夏草,两个小偷租下虫草行对面的铺子,白天下棋,晚上掘土,最终,竟挖出一条几十米长的地道,进入虫草行内盗走了价值上千万元的冬虫夏草。如果说这种奇案是特例的话,那对冬虫夏草业内人士来说,做假草是他们很多人都熟知的。
做假草有几种方式,其中最简单的莫过于用面粉或是其他与冬虫夏草相似的东西经过加工后冒充,但这种方式太没技术含量,稍有经验的人就会识破,作假者便与时俱“新”——张雪峰介绍,有些不法商人,把冬虫夏草放在筛子里,下面放上一个酒精炉,炉子上的钢精锅里,盛上半锅水银,把水银烧沸后,水银的蒸汽就会弥漫到筛子里,里面的虫草相当于直接用水银熏蒸。水银是重金属,哪怕熏蒸得少,虫草的重量也会大大增加。只是,水银本身有毒,用这种方法熏蒸过的虫草,不要说滋补身体,不中毒就阿弥陀佛了。
一根冬虫夏草能够走多远
正如硬币的两面一样,冬虫夏草在给采挖者和经营者带来高额利润的同时,也遭受了部分人士的质疑。
质疑之一:采挖冬虫夏草严重破坏了原本就脆弱的青藏高原的生态平衡,如果放任自流,很可能引发生态灾难。
质疑之二:冬虫夏草的药用价值被严重夸大了,有炒作的嫌疑。
针对这两种质疑,笔者采访了张雪峰先生。张雪峰不是青海人,而是来自成都,曾经是一个优秀的律师,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接触到冬虫夏草,几年间,成为中国拥有冬虫夏草专利最多的专家。
针对质疑之一,张雪峰认为,采挖冬虫夏草的确破坏了环境,但究其实质,不是采挖冬虫夏草本身所致,而是采挖人员素质所致。原来,每年冬虫夏草采挖季,当地的和外地的采挖者——由于草原现在已划归各家各户承包,外来的采挖者必须交纳一定费用,才能获准。这支庞大的采挖大军要在野外生活二三十天。由于环保意识的缺失,这二三十天产生的生活垃圾都留在了草原上。因此,在一些采挖点,随处可见塑料袋、啤酒瓶、香烟盒之类的遗弃物。此外,正常采挖冬虫夏草,是用一把小铁锹轻轻挖去其周围泥土,小心地把它拔出来,再把泥土回填。但现在,由于采挖者的急功近利,不要说回填泥土,就是采挖时,也是下大包围,即大面积地挖掘。这样,原本采挖一根冬虫夏草只需开挖直径不到一尺的泥土,现在则往往要挖到直径一米,自然会给原本就脆弱的高寒草原留下后遗症。只是,与其把这归罪于冬虫夏草,不如加强对采挖者的环境教育。就好比有人用菜刀行凶,我们不能说这是菜刀的错,从而禁止使用菜刀。
针对质疑之二,张雪峰介绍说,冬虫夏草入药,藏医有上千年历史,中医也有几百年历史;而西方最早是把它作为一种奇特生物加以研究的,最近几十年才开始药用,研究得很晚,对冬虫夏草的认识还有待进一步提高。临床运用则表明,冬虫夏草对多种疾病的确有很大疗效。当然,它肯定不是包治百病的神药,世界上也不可能有包治百病的神药。冬虫夏草最大的魅力在于,它能够持续地提高人体免疫力。免疫力提高了,人体抵抗疾病的能力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张雪峰认为,传统的服食方法有很多误区,即人体不能充分吸收冬虫夏草的有效成分。他和中科院西北高原研究所的专家们共同研发的冬虫夏草含片,已经通过临床试验,可望在这方面开辟出新的天地。
采访期间,我们来到了青海省果洛州。这里是冬虫夏草的重要产区,位于产区中心的雪山乡更是以出产质量高的虫草而闻名。这个地处青藏高原腹地的小地方,因为冬虫夏草而变得面目一新。小学校的孩子们,穿戴得竟然比西宁这样的省会城市的孩子都更干净、洋气。据介绍,这个乡的许多家庭,依靠神奇的冬虫夏草,年收入都在100万元以上。
夕阳西下,我们的车离开了雪山乡,冬虫夏草的采挖季已经过去,公路所穿行的草原牧草连天。就在牧草之间,有一只只蝙蝠蛾在飞舞,这些优哉游哉的小生灵,它们永远不知道,围绕它们的,有着怎样的梦想和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