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贞静来到徐府时,徐妙锦正在奋笔疾书,她写下了最后一个字,凝视着远方的茫茫云天,一瞬间,竟感到心境空灵,神清气爽。
“锦儿”,徐贞静走近小妹,很温柔的微笑着。
徐妙锦对长姐展开了一个安静而恬然的笑,“你是来给皇上当说客的,对吗?”
徐贞静的眼里有窘迫的表情,她有些急促的说道:“锦儿,你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这是长姐的真心话,也是长姐对你的期望。”
“长姐”,徐妙锦抬起头来注视着徐贞静,笑了。这笑容像拨开云层的青天,那样清朗。她将桌上的信笺折叠好,装入信封中,双手交给徐贞静,“长姐,这封信,请你代我交给姐夫”。她特别加重了“姐夫”二字。
“锦儿”,徐贞静莫名的心慌起来,一把握住了徐妙锦的胳膊,摇撼着她,激动的喊道:“不要这样,锦儿!我们都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那么渴望给你幸福!”
徐妙锦眼神飘忽,笑容在唇边顿了顿,“长姐,我的幸福,你们给不了。生命就是这样,每蜕变一次就要受一次苦,而成长就在这种痛苦之中。在经历了许多苦痛之后,我已经破茧成蝶,重获新生了”。
徐贞静阖上眼睛,眼泪从她闭着的眼睛里涌出来。
雨滴在芭蕉叶上滑落,屋檐上淅沥的雨声敲碎了夜色。朱棣端坐在幽寂的乾清宫内,用颤抖的手展开了徐妙锦的书信:
臣女徐妙锦,不羡禁苑深宫,钟鸣鼎食,愿去荒庵小院,青磬红鱼;不学园里夭桃,邀人欣赏,愿作山中小草,独自枯荣。听墙外秋虫,人嫌凄切;睹窗前冷月,自觉清辉。盖人生境遇各殊,因之观赏异趣。矧臣女素耽寂静,处此幽旷清寂之境,隔绝荣华富贵之场,心胸颇觉朗然……
信笺从朱棣的手中飘落,四周寂静如死。他默默的坐着,忘了空间,也忘了时间,在潇潇雨声中,他找不到那个失落的自己。
清晨,烟雨清寒,天地间一片愁云惨雾。朱棣去了城外的紫竹庵,他让随行人等远远的候着,自己沿着翠竹掩映的蜿蜒石径向庵门走去,他没有打伞,任凭雨滴湿透了他的头发。
黑色的庵门浴在雨水里,湿而冷,朱棣用手抚摸着那扇门,冷气由门上直传到他的心底。他闭上眼睛,凄然伫立。
似乎是有所感应,庵门突然打开了。徐妙锦站在他的面前,一身缁衣包裹着她,流泻在身后的长发在风雨中飘拂,使她看来缥缈而肃穆,仿佛已远隔尘寰。
“锦儿”,朱棣的神情变得十分惨切,他盯着徐妙锦,不说话,眼光哀伤而沉痛。
徐妙锦静静的凝视着他,她的眼睛却是宁静安详的。
朱棣的泪水和冷冰冰的雨丝混在一起,流下了他的面颊,他的声音沧桑而又苍凉:“锦儿,我真的要永远失去你了吗?”
徐妙锦淡然答道:“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朱棣的眼睛仍然固执的、专注的望着徐妙锦,仿佛要看透她的心。
雨越下越大,四周的景致都已朦胧的隐进了雨雾里。天地间似乎只剩他们二人,在雨中默然对立。雨雾在他们中间织成了一张网,透过这张网,朱棣鸷猛的眼光却越来越强烈,锐利的盯在徐妙锦的脸上。但是在某个瞬间,蓦的暗淡下来,好似熊熊大火骤然被扑灭,只余下无尽的黑暗与岑寂。
“锦儿,你恨我吗?”朱棣哑声问道,带着浓重的祈谅的神色。
徐妙锦轻轻摇头,“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她看了他最后一眼,“施主,请回吧”。
寒风扬起了徐妙锦的衣摆,她黑色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那扇黑色的小门内。庵门缓缓合上,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朱棣在门外久久伫立着,空空的山上,除了烟雨之外,一无所有。他抬起泪雾朦胧的眼睛,呆呆的凝视着那扇紧闭的庵门。蒙蒙的烟雨仍然无边无际的洒着,破碎的雨声宛如一曲悲歌,声声震颤灵魂,直至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