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朱颜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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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温情与残忍

“封后大典?”徐妙锦惊跳起来,看来朱棣是铁定了心要册立她为皇后了。这样的话,她岂不是鸠占鹊巢,霸占了长姐的位置。

采莲道:“皇上已经差人着手准备封后大典事宜了。”

“不行,我这就去见皇上,告诉他我不要当皇后”,徐妙锦连发髻也没有梳好,就披散着长发跑了出去。

乾清宫内,朱棣一如既往的陷入了沉思之中,荣登大宝后,他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他知道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只有用手中的权力实现富国强兵的梦想,开创一个比洪武盛世更加繁荣昌盛的时代,才能让天下人真正的仰视他、服从他。

朱能走了进来,他在靖难之役中战功显赫,是朱棣的头号亲信,在朱棣沉思的时候,也只有他敢来打扰。他走到朱棣身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殿下”。

朱棣猛然抬起头来,目光阴冷至极,让朱能不寒而栗。他惊惧而又慌张地改口:“皇上。”

朱棣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声音却依旧阴沉:“有事吗?”

朱能禀道:“铁铉在淮南被俘,已经押往京城了。”

“哦?”朱棣眸光一亮,“总算捉住他了,朕要亲自审问,看他的骨头能硬到几时!”

朱能迟疑一下,又问道:“皇上……已决定册立徐四小姐为皇后了?”

朱棣点头道:“锦儿是开国功臣之女,贤良聪慧,才貌出众,这个皇后,她当之无愧。”

“四小姐的确当之无愧,只是……”朱能欲言又止。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朱棣打断他的话,“这也是她长姐的意思。她们姐妹二人,朕都不会亏待的”。

“皇上”,徐妙锦正好听到了朱棣和朱能最后几句对话,她闯了进来。

“锦儿”,朱棣见她长发披垂,花容凌乱,也顾不上朱能在场,紧张的上前拥住她,“出什么事了?”

朱能颇为尴尬,慌忙告退了。

朱能走后,徐妙锦才仰望着朱棣,郑重说道:“我是来告诉你,我不愿意当皇后,请你不要逼我。”

“为什么?”朱棣脸色顿变,更紧地拥住她,“我一直欠你一个名分,这么多年实在委屈了你。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补偿的机会,能够给你最尊贵的地位,为什么要拒绝?”

徐妙锦的脸色有些苍白,她避而不答,声音枯涩,“我很想念长姐,把她接过来吧”。

朱棣叹了口气,将她的双手阖在他的手里,“傻丫头,如果你肯多为自己考虑,我们都会活得轻松一些”。

徐妙锦咬住嘴唇,默然不语。朱棣的眼光定定的停在她的脸上,“怎么连梳妆也没有就来了,宫人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徐妙锦担心他怪罪采莲她们,急忙解释道:“是我急着见你,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朱棣低笑了一声,“‘花边雾鬓风鬟满,酒畔云衣月扇香’,这样天然去雕饰,倒更显清丽脱俗”。

徐妙锦微红了脸,垂首不语。

“锦儿还是这般羞涩”,朱棣的手从她的秀发间滑过,“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后来看着你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每次见到你,我都会莫名的心动,那种感觉,是从来不曾有过的。那时候有多少人想要采摘你这朵娇艳欲滴的鲜花,我知道自己不够资格,始终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你。说起来还应该感谢睦都,在雾灵山上,我终于明白了你的心意,这才……”他语声微顿,又带着真挚的歉意说道:“是我太冲动,当初不该对你用强。但你总是躲着不愿见我,我很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那种恐惧感让我寝食难安,终于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的得到你。”

往事历历在目,徐妙锦的眼里凝满了泪。他仔细的看她,她立即垂下了睫毛,把那对浸在水雾中的眸子掩藏住了。

朱棣没有再开口,有凉风从殿外吹进来,轻寒恻恻,徐妙锦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他的怀抱很温暖,她多希望时光就此停驻,远离周遭的熙攘纷扰。

朱棣没有再提册立皇后的事情,他了解徐妙锦的脾性,也顺着她的意思,派人去北平接徐贞静和其她眷属。

朱棣初登基,国事繁忙,经常通宵达旦批阅奏折。尽管如此,他还是尽量抽空到坤宁宫中陪伴徐妙锦,有时也将她带到乾清宫来,相伴度过漫长凄冷的夜晚。

这日,徐妙锦独自沿着朱红色的宫墙向御花园行去,在拐角处抬头望去,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一切似乎还是旧日光景,可叹“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今年御花园中的腊梅一反常态的在初秋怒放,而且与普通腊梅不同的是,花为白色,晶莹剔透,且花朵较小,花型极似佛手,给人以雍容华贵的感觉。徐妙锦徘徊在花树丛中,神思恍惚,竟隐约瞧见一身淡青色劲装、肩披黑色羽毛缎斗篷的李景隆朝她走来,手中小心翼翼的捧着几枝腊梅,恬淡雅致,幽香浮动。定睛瞧看时,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不过是她的幻觉而已。

金川门之变后,李景隆声名狼藉,遭万人唾骂。徐妙锦始终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私自打开城门,迎燕军进城,却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问他。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变故,今日坐在奉天殿宝座上的,或许还是朱允炆。思绪纷乱时,有两名太监的对话随风入耳。其中一人道:“今日在大殿上,实在惨不忍睹。”

另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回答:“是兵部尚书铁铉,皇上设伏兵计将他擒拿。在大殿之上,他骂不绝口,立而不跪。皇上命人割下他的耳朵、鼻子,煮熟后塞入他口中,问他滋味如何,铁铉厉声说,忠臣孝子的肉自然甘甜。皇上见铁铉仍不屈服,又吩咐架起油锅把他炸了,说你活着不肯朝拜我,炸成骨头灰也得朝拜。大殿上到处都是焦糊味,那味道我现在想起来还想吐,我们用铁棒夹住铁铉的骨架,想要强行让他转身朝拜皇上,谁知油锅里的油忽然爆开来,热油溅出来,烫得我们嗷嗷乱叫,但铁铉的骨架居然硬是没有转身!”

那个问话的太监显然被吓呆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徐妙锦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胃里像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起来。那两个太监已经走远了,她还伏在一棵腊梅树上,浑身剧烈发抖。

“小姐、小姐”,采莲急匆匆地向她跑来,“奴婢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儿”。

徐妙锦脑子里混沌一片,她颤抖的手腕紧攀在采莲身上。

“小姐,你怎么啦?”采莲吓坏了。

徐妙锦重重喘息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了她的眼眶。“铁凤……”她的脸上一片哀戚。

“铁小姐怎么啦?”采莲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焦急说道:“皇上到坤宁宫来见不到小姐,正在发脾气,皇上今日心情似乎很不好。”

“快回去吧”,徐妙锦胡乱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她担心朱棣把气出在那些宫人的头上,勉强压下心头的惊乱和恐惧。

朱棣的脸色阴郁得吓人,看到徐妙锦进来后才有所缓和,那些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徐妙锦很艰难的对他微笑。

朱棣让那些宫人都退下,很温和的对徐妙锦说道:“以后出去,要让宫人们跟着,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让我担心。”

徐妙锦木然的点了点头。

“怎么啦?”朱棣看出了她的异样,伸手轻轻整理她鬓边的散发,“我知道你喜欢梅花,听说御花园里腊梅盛开,想带你去赏梅”。

“我看不懂你。你有两副脸孔,一副温情脉脉,一副冷酷无情,有时候,你让我觉得很害怕”,徐妙锦喃喃低语,“为什么不能对那些反对你的人宽容一些,非要那么残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吗?”

朱棣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深深的审视她,“你都听说什么了?”

徐妙锦没有回答,她蛾眉深蹙,那对眸子若有所诉,“告诉我,你把铁凤怎么样了?”

朱棣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竟有几分心虚,默了片刻,他才沉沉说道:“铁铉的妻女,都送教坊司了。”

徐妙锦痉挛的紧抓着朱棣的手臂,身子抖得像一片风中落叶,一双眼睛死命的瞪着他,久久,她骤然爆发了,“她们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们?你好残忍,这样生不如死的折磨,让她们如何承受!”

朱棣的脸微微扭曲,眼睛里有着痛苦,“铁铉想在青史中留下清正之名,我偏要让他们污浊下贱!”

徐妙锦狂乱的以全部力气推搡着他,“你走,我恨你,不要再见到你!”

朱棣被动的任她推搡了一阵,忽然扯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身上打,“如果打我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你只管打吧”。

徐妙锦抽脱了手,掩脸痛哭起来,“铁凤,她是个多么天真活泼的姑娘。我离开济南的时候,她还说下回再见面,一定要把酒言欢”。她脸上泪水纵横,耳畔依稀还回荡着铁凤银铃般的笑语,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声,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