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烟萝嘴角一撇,冷笑一声,“我根本不知道外祖父留下了宝藏,他从未对我说起。况且外祖父去世时我年纪尚小,纵使真有宝藏,他也不可能交给一个孩子”。
王越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在揣度顾烟萝此言的可信度。半晌他又目露凶光,“你在撒谎,沈万三最宠爱的就是你这个外孙女,你也是他在云南最亲近的人,除了你之外,他还能将宝藏托付给谁”。
顾烟萝依旧冷冷笑道:“如果宝藏在我这儿,这么多年,我早就死过好几回了吧,哪里轮得到你来威胁。”
王越将手中火钳猛地一挥,差一点就烙上了顾烟萝的脸。顾烟萝却面不改色,镇定如常。
有脚步声响了起来,王越惊回头,手中火钳“铛”的坠落在地。
朱允炆就站在面前,目光深沉的望着他,没有发怒,却不怒自威。王越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皇……皇上……”
朱允炆似笑非笑的牵动了一下嘴角,“王越,朕的皇帝还没有做到头,但是你,已经活到头了”。
王越面如死灰,瞪着恐怖的眼睛,摇摇欲坠的跪着。朱允炆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丢下一句“徐夫人可以暂回坤宁宫了”,转身出了囚室。
徐妙锦和马恩慧见到顾烟萝回来,都欣喜地迎了过去。徐妙锦正欲开口询问顾烟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已有太监来传朱允炆的旨意,召徐妙锦到乾清宫。
朱允炆端正的坐在龙椅上,落进了沉思里。
“皇上”,徐妙锦凝视着他,脑子里空洞得厉害。
“锦妹,你来了”,朱允炆的声音是颤动的,脸色很苍白,眼神也早已失去了从前的清亮。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顾烟萝犯了欺君之罪,还有你大哥,也脱不了干系。”
“皇上”,徐妙锦惶急下跪,她勉强镇定着自己,“大嫂与道衍早已划清了界限,之所以隐瞒,是担心皇上有疑虑。求皇上开恩……”
朱允炆盯着她,慢吞吞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如何处置,取决于你。”
徐妙锦猛的一震,她仰起头来,心绪激荡,满腹凄情。
朱允炆又轻声道:“只要你答应进宫为妃,我可以既往不咎。”
徐妙锦就像触电般的呆住了,怔怔的望着朱允炆,那斯文儒雅的脸庞,此刻变得冷酷而陌生。她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的味道,“皇上说过,不会强人所难”。
“今时不同往日了”,朱允炆的语气疏远而又冷淡,“他对我苦苦相逼,登基四年来,我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我不想当这个皇帝,但是皇爷爷留给我的江山,岂能拱手让与他人!如果我连想要的女人都得不到,这个皇帝,未免也当得太憋屈了!”
“你贵为天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必要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徐妙锦潮湿的眼珠悲哀的凝注在他的脸上。
朱允炆斜靠着椅背,同样悲哀的望着她,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眼神变得凶暴,与平日里判若两人,他失控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爱的人偏偏是他!”
徐妙锦的手已冷得像冰,所有血液都仿佛离开了她的身体。
朱允炆渐渐的平静下来,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着真切的寥落与无奈,“锦妹,你大哥大嫂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上,答不答应,你自己决定吧”。
徐妙锦凄苦的跪在地上,惨切的望着他,在他憔悴与落寞的神态里,她可以看到自己的惶然无告。她颤抖着嘴唇,好半天,才挣扎的、费劲的吐出了三个字:“我——答——应——”
朱允炆的脸板着,没有喜悦,没有惊奇,他的声音和目光一样阴沉:“既然如此,今晚你就侍寝吧。封妃大典,我会择日举行。”
徐妙锦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乾清宫的,她咬紧了嘴唇,咬得发痛,她浑身颤栗,腿越来越僵硬酸麻,终于跌坐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在奔流的泪水和翻腾的愁苦里,许多她强迫自己忘记,禁止自己思索的伤心事也同时勾了出来,一时间心碎神伤,五内俱焚。
“锦姐姐”,马恩慧带着贴身侍女采莲匆匆找来了,她见徐妙锦失魂落魄的模样,蹲下身来。“皇上刚刚让你大嫂出宫了,她很担心你,却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只能先离开了”,她担忧的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妙锦仰起孤独无助而泪痕狼藉的脸庞,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显得平静了,闪烁的眼睛中有着悲壮的、牺牲的光芒,“皇上召我今夜侍寝”,她的声音是全然陌生的,麻木不仁的。
马恩慧震惊了,一把握住了徐妙锦的胳膊,摇撼着她,激动的喊:“锦姐姐,不要这样。皇上是喜欢你,爱你的,他虽然对你用了手段,但名分和地位,一定会给你的。”
“名分?地位?”徐妙锦发出了绝望的笑声,“我在乎的如果是这些,早就是燕王的妃子了”。
“燕王这样对你,他根本不值得你去爱,也不值得你为他守身如玉”,马恩慧苦劝。
“皇后娘娘”,苏芸葭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她寒着脸,眼神里满是不屑,“你以为,皇上是真心爱着徐小姐吗,就算以前爱过,现在也已因爱成恨了。他召徐小姐侍寝,封她为妃,不过是为了报复燕王”。
苏芸葭的话一针见血,马恩慧和徐妙锦都怔怔的望着她。
苏芸葭冷眼看着马恩慧,“皇后,臣妾有话要和徐小姐说,能请皇后回避吗?”
马恩慧抬了抬眼帘,闷声不响。
“皇后,你先回去吧”,徐妙锦咽下了梗在喉咙里的硬块,尽量维持声调的平稳。
马恩慧深叹了一口气,沉默的点点头,在采莲的搀扶下远去了。
苏芸葭带着徐妙锦去了她所居住的春和殿。“徐小姐真打算入宫为妃吗?”她开门见山。
徐妙锦默默的望着苏芸葭,“我知道你是燕王的人”,她黯然一笑,“你和王越、帖木联手设下圈套,套住了我的大嫂。皇上又利用这个机会逼我就范,我现在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如何知道,是我和王越、帖木三人联手?”苏芸葭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徐妙锦瞪视着她,“其实帖木并非死于密室,安顺打开囚室的门时,他只是装死,而当安顺奔走呼喊时,真正的凶手盗走我大嫂的弓箭,来到囚室外一箭射杀了帖木,取走了原先用于伪装的那支箭。至于那方宝玺,皇上确认放在供桌上的是真品,祭祀时大家都在场,谁也没有机会调包。帖木盗走的宝玺实际上是真品,但是后来他败在大嫂的手下,有人仓促之间以赝品与他交换了真品。帖木落入大家的包围中难以脱身时,劫持了你,你是唯一与他接触过的人,那也是调包的唯一时机。至于要盗走弓箭,还有将宝玺放入我们居住的偏殿内,更不是一件难事,想必坤宁宫内一直都有你的眼线”。
苏芸葭淡淡一笑,“你为什么不把这番推断告诉皇上,也好为你大嫂洗脱嫌疑?”
“皇上心知肚明,我大嫂是被冤枉的,她虽然是道衍的弟子,但与燕王早已无瓜葛”,徐妙锦心里在剧烈的痛楚着,“皇上是针对我的,他故意给大嫂定了罪名,以此来要挟我”。
苏芸葭的嘴角浮起了一个鄙夷的微笑,“我一直以为皇上是谦谦君子,想不到,他也变成阴险小人了。你猜得不错,我和王越、帖木三人合谋,为的是逼顾烟萝说出宝藏的下落。虽然我们各为其主,他们为睦都效命,而我听命于燕王,但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有时候联手也是必要的。帖木,原本就是棋局里的牺牲品。只是我们都未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反被皇上算计了。如果燕王知道皇上逼你侍寝,该会是怎样的伤痛、暴怒和疯狂”。
朱棣的影子从徐妙锦眼前一掠而过,在她心头带过一抹尖锐的痛楚,她的眼睛湿润了。
苏芸葭亲手给徐妙锦倒了一杯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打开瓶盖,将里头的粉末撒入水中。她抬眼瞅着徐妙锦,“如果你不情愿侍寝,就将这杯水喝了,之后你会高烧不止,陷入昏迷中。我想,皇上还不至于强迫一个病人侍寝”。
徐妙锦没有丝毫的犹豫,端起那杯水一饮而尽。
苏芸葭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和我一样,都是太过痴情了。我为了他长年服药,不愿为皇上怀孕生子。而你……但是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他是真心爱着你”。
徐妙锦不禁怔了一怔,神凝双目,看了她一会儿,而后缓缓立起,怅然若失的向春和殿外行去。
回到坤宁宫后不久,徐妙锦开始头脑昏沉,浑身乏力,精神越来越差,到了傍晚高烧不退,在昏迷中呓语不断。太医诊断后说是肝肾阴虚,开了药方子,马恩慧打发采莲去抓药。朱允炆也来探望,在徐妙锦的床前默默站了许久后,对马恩慧说道:“让她安心养病吧。”随即叹着气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