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骑快马日夜兼程赶赴应天府。朱高炽二十一岁,外表憨厚,身材愈发的臃肿,行动十分迟缓。朱高煦十五岁,高大魁梧,眉宇间有一股收敛不住的杀气。朱高燧只有十二岁,身材瘦小,却显得英武干练,完全没有少不更事的少年模样。
三兄弟到京城祭拜了祖父后,想要返回北平,却接到皇上的旨意:既然来了,就在宫中多住一段时日吧。
“皇上为什么要留我们多住些时日?”朱高炽不明就里。
朱高煦拍拍他的背,“大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父王派我们进京,就是来当人质的”。
“人质?”朱高炽表示惊愕,“父王怎么会让我们来当人质呢?”
“怎么不会?”朱高燧哼了一哼,“不过父王送我们来,应该是有把握让我们回去的”。
“这可难说”,朱高煦语气尖锐,“他怕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朱高炽怔怔的望着两个弟弟,无言以对。
乾清宫内,齐泰和黄子澄发生了争执,一旁还有****祖作为看客。
齐泰道:“皇上,眼下正是进行对付燕王的行动准备的关键时刻,更不应有所顾忌,微臣认为应当就此将三个王子扣留,以此挟制燕王。”
朱允炆微微颔首,似乎认同齐泰的主张。
黄子澄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拘留非礼。无罪而拘留三子,正好给了燕王举兵的借口。不如先将三人放回去,让燕王放松警惕,然后乘他不备,袭而取之。”
朱允炆有些为难了,目光投向****祖,问道:“徐爱卿,那三人都是你的外甥,你对此事如何看待?”
****祖沉忖道:“燕王久蓄异志,今遣三子来,实天夺其魂。陛下留而剪除之,不费吹灰之力。若纵归国,必贻后患。”
这时外头通报说,徐增寿求见。
徐增寿匆匆进来,他脸色苍白,急促而迫切道:“皇上,燕王病危!”
“病危?”朱允炆眼神中有惊讶和怀疑,“有这么严重吗?”
徐增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长姐来信,字字血泪。燕王原本就为高皇帝身亡哀伤过度,而今三子又不在身边,因思念加重了病情。微臣斗胆恳请皇上放三个外甥回去,以慰藉燕王病重之躯”。
齐泰重重一哼,略带讥讽道:“燕王威武强悍,能征惯战,哪里那么容易生病。据说上次有病还是在高皇帝健在的时候,当时燕王与晋王都到南京来朝见,闹了别扭,晋王总是攻击燕王,燕王内怀忧畏,便得了重病,请求回到北平。这次生病,又发展到了病危,恐怕事出有因吧。”
朱允炆却顾虑颇深,“万一是真的病危,不放三子回去,岂不是陷朕于不仁不义之地?”
齐泰一时语塞。徐增寿又道:“燕王和先帝同气,富贵已极,何故造反?微臣愿以性命担保,他对朝廷忠心不二!”
****祖不动声色的看了徐增寿一眼,脸上阴云密布。
朱允炆又征询****祖的意见。
****祖道:“三甥中独高煦勇悍无赖,非但不忠,且叛父,他日必为大患。
若皇上要放人,也必须留下次子朱高煦,可剪燕王之一臂。”
朱允炆眉头锁得紧紧的,他的脑海中如有无数的脱缰野马在奔腾。四周反常的沉默,所有人都不再开口,只是齐齐目注朱允炆,内心都有几分惶惑和忐忑。
久久,朱允炆发出一声沉郁而冗长的叹息,“朕已决定,旨着三子还国”。但他的话明显底气不足,又犹犹豫豫地望着****祖道:“先让他们三人到你府中住一晚,朕明日再下旨”。
傍晚时分,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来到了徐府。****祖知道朱允炆其实还拿不定主意,命守卫将整个王府看守起来,在皇上下旨之前,不准他们离开一步。
徐妙锦正在屋内抚琴,她弹奏的是《落雁平沙》,全曲委婉流畅,隽永清新。顾烟萝坐在一旁倾听,嘴角有陶醉的笑意流现。
一曲终了,徐妙锦道:“小萝妹妹,品评一下这首曲子如何。”
顾烟萝道:“通体节奏凡三起三落。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营造出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的意境。曲作者应是借鸿鸪之远志,抒逸士之心胸也。”
徐妙锦微微一笑,“小萝妹妹对这一曲《落雁平沙》有如此生动深刻的理解。如果宁王哥哥听见了,一定会引你为知音的”。
顾烟萝有些吃惊,“这曲子是宁王所作?”见徐妙锦轻轻点头,她又道:“听说宁王慧心聪悟,于书无所不读,涉猎广博,人称‘贤王奇士’。看来传闻果然非虚。”
徐妙锦心底竟涌起一丝惆怅,多年不见了,自从娶了王妃之后,朱权就刻意回避她。依稀记得那日,他负手玉立于院中的梧桐树下,衣袂随风飘飞,那样温雅俊逸、款款情深。如果不是早已心有所属,或许她会爱上这个皇子中难得的雅士。念及此,她的眉宇间不由得漫过春日迟迟的似怨非怨,“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顾烟萝亦被她感染了愁绪,目光迷迷蒙蒙的,透着些许怅惘。
徐妙锦失神良久才回过神来,她尴尬的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小萝妹妹一定也精通音律,不妨弹奏一曲。”
顾烟萝微笑着摇头,“古琴我只是略懂皮毛,怎敢在锦姐姐面前献丑。我倒是喜欢吹奏玉箫,可惜没有随身带着,不然的话,可以和锦姐姐来个琴箫和鸣”。
徐妙锦笑了起来,“你跟我大哥还真是绝配,他也喜欢抚笛弄箫,那乐器就在他的书斋中,我带你去取”。
顾烟萝眼眸一亮,心中的喜悦很自然的溢出唇畔。她跟随者徐妙锦,第一次进入****祖的书斋。室内布置十分清雅,正中置一长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左置榻床,榻下滚凳,床头小几上摆放着古铜花尊。壁间挂古琴,还悬挂着山水画。右列书架,上置各类典籍览书,还有画卷若干轴。
徐妙锦四处寻找着玉箫,“奇怪,藏哪儿去了”。
顾烟萝目光一扫室内,猜想着应该是在那高高的书架上,她搬过榻下的滚凳,站上去,果见玉箫放置在最顶上的一格。她欢喜地执起玉箫,却无意中碰倒了旁边的一摞画卷,正当她想要将画卷归于原位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见到画卷的后方,隐藏着一个面具,一个无数次让她从噩梦中惊醒的灰黑色木雕鬼脸面具。心头猛地一撞,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又来了,她手脚发冷,全身冰凉。
“小萝妹妹”,徐妙锦见顾烟萝在那滚凳上木然僵立,奇怪的唤她。
顾烟萝幡然清醒,迅即将那面具重新藏好,让画卷归位。手握玉箫从滚凳上下来时,她一脚踏空,差点失足跌倒。
“怎么啦?”徐妙锦看出她的神态很不对劲。
“没什么”,顾烟萝愣愣接口,她心思恍惚,头脑昏沉,所有的意志和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面具上。
徐妙锦缓缓的摇了摇头,目光柔和的注视她,“小萝妹妹,你不是要与我琴箫和鸣吗”。
顾烟萝仿佛没有听见徐妙锦的话,她动作僵化的举起手中的玉箫,移至唇畔,有萧声逸散开来,非宫非商,而是像一个声音动人却凄楚幽怨的少女,在婉转诉说隐秘哀绝的心事,徐妙锦的心神都逐渐地被箫声控制,陷入一种浑沌的状态。
“是何人在吹箫,如此诡异凄绝?”门外传来一个男子不温不火的声音。
顾烟萝握箫的手猛然一抖,箫声戛然而止。
徐妙锦也如梦初醒,莲步轻移,上前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是朱高煦,他的身旁还有朱高炽和朱高燧。
“小姨”,朱高煦虽然轻狂,对徐妙锦的态度却很是端正恭谨。但他的目光越过徐妙锦落在顾烟萝的脸上后,发出了浪荡的笑声,“原来是未来大舅母在吹箫,这么多年了,大舅舅还不娶你进门,难怪箫声如此哀怨,一听就是闺中怨妇吹奏的”。
“煦儿,不得无礼”,徐妙锦立即出言斥责他。
顾烟萝却恍若未闻,目光迟滞。
****祖赶了过来,他听到徐妙锦的斥责,知道朱高煦又对顾烟萝出言不逊,满脸怒容,正要开口责骂,却瞥见顾烟萝手中握着玉箫,他小心觑着她的神情,脸色陡然间变了,额上已沁出汗来,难以启口。
朱高煦见没有挨骂,挑了挑眉,“大舅舅,怎么成了闷葫芦了?”
****祖依旧没有吭声,倒是顾烟萝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冲着朱高煦微笑道:“郡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又对朱高炽和朱高燧行礼问候。
朱高炽急忙回礼,朱高燧嘴角略略牵动,皮笑肉不笑。
朱高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感到无趣又扫兴,一甩头,大步离去。默了一会儿,朱高炽和朱高燧也转身随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