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朱颜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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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花签问命运

马恩慧挽留徐妙锦等人在宫中住一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众姐妹围桌而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景展翼忽然伤感起来,“此去北平路途遥远,不知何日再能与姐妹们相见了”。

铁凤也难得的伤感起来,“听说我爹也要调任山东布政使了,以后只有锦姐姐能够进宫陪伴皇后了”,她偷眼瞧着徐妙锦,又道:“倘若锦姐姐也去了北平,留下皇后一个人,就很寂寞了”。

徐妙锦瞬着眼睛,一语不发,她的睫毛上闪烁着摇摇欲坠的泪珠,良久才沉郁长叹,“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马恩慧也叹道:“我们姐妹几个将来的命运,都难以预料。只能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了。”

“说到命运,不如我们来玩花签吧”,铁凤提议。

马恩慧有些犹豫,“万一手气不好,岂不给自己添堵”。

“玩玩罢了,谁让你当真了”,铁凤嘻嘻笑着。

徐妙锦道:“玩一玩也好,就当是打发时间的游戏吧。”

景展翼也没有提出异议。马恩慧于是让采莲去取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采莲将签筒摇了一摇,放在桌子当中。

马恩慧道:“就以我们四人所处方位为抽签顺序吧。锦姐姐居东方,由她先来。”

徐妙锦从签筒中取出一根签,那是斑枝花签,签语云:凤琴蝶兮舞潇湘,清云伴鹤入霓裳。寸寸蚕丝春意晚,却话天高觅秋凉。

马恩慧笑道:“斑枝花又名攀枝花、英雄花。锦姐姐就是巾帼女英雄。”

“巾帼孤独,其心枯也”,徐妙锦言语淡淡,内心却涌集了无限的凄凉,

马恩慧也抽了一根签,签上画的是向日花,签语云:愁风吟絮满地飞,烈日炎炎炽娥眉。龙镶一盘黄金蕊,聊语人生能几回。

景展翼道:“向日花的花语是沉默的爱,心忱炙热,其情烈也,这正如皇后对皇上的爱。”

马恩慧红了脸,眼里闪烁着一片温柔而灿烂的光华。

徐妙锦心中却生出一种不祥之感,“烈日炎炎炽娥眉”,炎喻火也,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景展翼抽中的花签上画着一朵剑兰花。签语云:蓝紫蓬勃若龙泉,银光在耀看云天。绿玉楼台千古客,梦里诗魂到华年。

铁凤笑道:“剑兰花剑气如兰,忠贞秘密,其性刚也,与展翼姐姐实在不般配。展翼姐姐性情和顺、温柔寡言,真看不出她哪里刚烈了。

铁凤的话,徐妙锦不以为意。但那句“梦里诗魂到华年”让她心头咯噔了一下,“到”实为“悼”也,是悼念、哀悼之意。

最后铁凤抽中了玉莲花签,签语云:江湖袅袅对渔歌,浪里风行倚碧荷。红颜俏貌藏青骨,夜起风骤卷流波。

铁凤娇笑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我又不在淤泥中,何来不染之说。可见这签是不准的。”

马恩慧瞥见徐妙锦的脸色很不好看,知她定是看出这支签中的深意,遂对铁凤道:“这个时候应该肚子饿了吧,你向来嘴馋,随采莲去御膳房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吧。”

铁凤答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地去了。

马恩慧随即问道:“铁凤抽中的那根花签,有什么不妥吗?”

徐妙锦道:“从表面上来看,玉莲卓雅清高,身陷泥淖,其身清也。但是签上的诗文,‘红颜俏貌藏青骨,夜起风骤卷流波’,暗示了漂零沦落的命运,那玉莲的‘莲’,其实是‘怜’、可怜的意思。”

马恩慧和景展翼的脸色也都变得沉重起来。默然少顷,徐妙锦勉强挤出一丝笑,“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这闺阁游戏,本就作不得数”。事实上,四人抽中的花签,都是不吉利的,但其他人对花签上的诗文都一知半解,她也乐得敷衍过去了。

马恩慧叹气道:“虽说作不得数,可心里还是会有疙瘩,这签文的意思可千万不能让铁凤知道了。”

徐妙锦和景展翼都木然点了点头,有一股寒气直透心底。

北平燕王府内,朱棣正忧心忡忡,一来虽说那幅能要了他的命的画作已被焚毁,但朱允炆不可能就此罢手。二来五月太祖朱元璋的忌日快要到了,按照礼制,朱棣应当亲自赴京祭拜。但他心里很清楚,一旦进京,必将有去无回。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徐贞静正倚在桌边看书,见朱棣推门进屋,她立即站起身来,笑容温婉,柔言轻唤一声“王爷”。

“静儿”,朱棣心虚的望着徐贞静,他几乎失去了开口的勇气,沉默良久才慢慢吞吞道:“我已经决定……以病重为由……让三个儿子代我进京,祭拜父皇。”

徐贞静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她睁大眼睛,瞪着朱棣,那样满面惊愕和不相信的表情,“这个时候,他们去到京城,一定会被作为人质扣留的”。

“我知道”,朱棣满脸的沉痛,“但是,父皇的忌日,不去祭拜有违礼制,正好授人以柄。派出三个儿子,除了表示我对此事的重视外,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告诉朝廷,我没有异心。”。

徐贞静直率的表示了她的失望和惆怅:“非要这样做不可吗?一定要以孩子们的性命作为赌注吗?”

朱棣颓然摇头,“我别无选择。已经有多位亲王被废,很快就会轮到我了。只能争取时间,为自己赢得有利的时机”。

徐贞静的脸上掠过一阵惨痛,她的身子摇摆不定,神情迷惘而麻木。然后,她的面容开始扭曲,可以看得出,她在强忍着多大的痛楚,却拼命压抑着,愣是没有掉下一滴泪来。

朱棣看得心痛不已,“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他双手抱牢了她,轻轻

的摇撼她,抚摩着她的背脊,带着泪,“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让孩子们平安归来”。

徐贞静心里压抑的悲痛排山倒海般对她淹过来,她的头低俯着,眼泪无声的,

沿着面颊滚下来,落在朱棣的衣衫上。

虽然道衍认为,朱棣只需派二儿子朱高煦一人进京祭拜,因为他机智勇武,必有法子逃脱,但朱棣为了向朝廷表明忠心,仍坚持将三个儿子都送走了。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出发时,徐贞静没有前去送行,她无法面对骨肉分离、摧肝裂胆的痛苦,只能躲在房中,哭得天昏地暗。

徐妙锦出宫回府后,一直闷闷不乐。顾烟萝看出她有很重的心事,关切询问,徐妙锦于是将花签之事告诉她。

顾烟萝默然少顷,睫毛闪了闪,望着徐妙锦道:“不过是平常的玩乐罢了,何须当真。”

徐妙锦全身都带着某种既无奈又伤感的情绪,“我原本也不信所谓的抽签问卦,可这回不知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的,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而这一大事关系着我们姐妹几人的命运”。

“我看锦姐姐是关心则乱”,顾烟萝的眼光若有所思的落在花窗外,“我过去也是这样,有太多的顾虑,太多的担心,以至于总是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那现在呢?”徐妙锦放低了声音,细腻的问。

“是你大哥改变了我,让我的心气平和了许多,有些事情看开了,心胸也变得豁达”,顾烟萝静静的看着她,眼底是一片温柔与真挚。

徐妙锦唇角微扬,“你准备何时当我的大嫂?”

顾烟萝红着脸不答话,垂下的睫毛忽然又飞快的扬了起来,“锦姐姐,我们去煮一壶茶吧”。

“煮茶?”徐妙锦的脸上有迷茫的神情。

顾烟萝微微笑道:“人生如茶,品茶如品人生。煮一壶茶,或许能品出点什么来。”

徐妙锦似有所悟的点点头,遂唤丹杏准备茶具。

顾烟萝用竹筒状的铜汤瓶沦茶煮水,待沏好茶后道:“锦姐姐,请端起茶盏。”

徐妙锦依言将那青釉茶盏端起,顾烟萝将茶汤斟入茶盏内,茶汤过满,顺着茶盏边沿溢了出来,顾烟萝却并不停手,继续斟茶,滚烫的茶水淋在徐妙锦的手背上,她疼得“哎呦”一声,手中的茶盏摔落,茶汤全倾洒在桌面上。

“锦姐姐为什么丢弃了茶盏?”顾烟萝的神色很平淡。

徐妙锦困惑的扬起睫毛,“因为……被烫得很疼”。

顾烟萝的脸上平静似水,“疼了,自然就放下了,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

徐妙锦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一股勇敢而坚定的神色,她紧握了一下顾烟萝的手,“我懂了,小萝妹妹,谢谢你!”

“什么人?”顾烟萝蓦然抓起桌上的茶盏,就要推掷出去。

“是我”,****祖迈步走了进来。

徐妙锦斜睨了他一眼,“大哥,你这个偷听壁角的习惯可不好”。

“我哪里偷听了”,****祖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份坦荡荡的温情,“我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外好一会儿了,是你自己没有察觉”。

“好了,不与你争辩。你们聊着,我不打扰了”,徐妙锦很快的转过身子,翩然走出房间。

****祖深深的注视顾烟萝,“你开导锦儿放下,你自己又放下了吗?”

顾烟萝故作神秘的抿了抿嘴角,“你猜猜”。

****祖更深的注视她,而后他扬起眉毛,神采飞扬,“看来我可以去请皇上定婚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