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农舍建筑在一株奇大的榕树下,紧傍着大树身而筑,大约是终年不见阳光所致,农舍四周的砖壁上,长满了青苔。
顾烟萝绕到农舍的窗口,向内室张望。这农舍不过两间大小,内室和外室中间用竹篱隔开,门口处,垂着一方蓝布帘子。
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妇人,病重衣污,乱发堆枕。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男孩半跪在病床前,流着泪,口中呼唤着“娘——娘——”。小男孩剑眉星目,资质俊秀,满面稚气惹人怜爱。
妇人剧烈咳嗽着,上气不接下气,“孩子……娘恐怕快不行了……留下你一个人……让娘如何放心得下啊”。
小男孩惊握住母亲的手,放声大哭。这是一幅人间悲惨场面,躲在窗外的顾烟萝举起衣袖,拭了一下泉涌而下的泪水。
徐允恭不敢靠近,也不知道屋内的情况,但他见顾烟萝哭得梨花带雨,却又强咬着嘴唇,不敢出声,不禁也心头酸软。直到顾烟萝哭得双眼红肿,黯然离开后,徐允恭才上前一看究竟。见到那个小男孩时,他莫名的心头一跳,再看那对母子哭得泪尽血流,他也不由自主的鼻头发酸,几乎落下泪来。
回到县衙,徐允恭见顾烟萝的房中亮着灯,知道她一定是沉浸在悲痛之中,犹豫再三后,还是敲响了房门。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徐允恭又轻声道:“小萝,是我。”
又过了一会儿,顾烟萝打开了房门,泪光迷离的双目怔怔盯着徐允恭。
“小萝,我……”徐允恭解释着,“我睡不着,到院子里透气,见你屋里还亮着灯,所以来看看你”。
顾烟萝并未对徐允恭的话起疑,依旧对着他发怔,晶莹的泪珠顺着她惨白的脸颊不断滑落。
徐允恭伸手爱怜地抚上她的脸颊,“既然难以成眠,我们索性到院子里走走吧”。
顾烟萝玉容寂寞泪阑干,她用歉疚的眼神凝视着他,樱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星星在天空璀璨,徐允恭和顾烟萝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四处走动了一阵后,挨着一棵杏树坐了下来。深夜的凉风挟带着寒气,顾烟萝感觉到寒气侵骨,她双手抱肩,微微瑟缩了一下。
徐允恭搂过她的娇躯,只是看她,没有开口说话。顾烟萝茫然地抬头看
星星,眼光又从星空中落到徐允恭的脸上。他们相对注视,没有语言。不知过了多久,顾烟萝缓缓靠在徐允恭怀里,她的眼皮开始沉重,思绪也开始零乱。
徐允恭见顾烟萝睡着了,未敢打扰她,就这样抱着她,坐着不动,直到他自己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天刚蒙蒙亮,徐允恭从睡梦中醒来,睁开朦胧睡眼,竟见傅伯俊站在面前,笑望着他们。他吃惊之下身躯一动,顾烟萝也惊醒了。见到傅伯俊,她又羞又窘,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伯俊开玩笑道:“是不是下榻的房间过于简陋,二位住不惯,只能露宿院子里?我待客不周,实在失礼了。”
“伯俊兄,你误会了”,徐允恭急于解释,却面红耳赤不知从何说起。而一旁顾烟萝连头都不敢抬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傅伯俊不愿再让他们尴尬,正色道:“我是想来问问,所晚在寒山寺可有什么收获。”
徐允恭暗吁了一口气,遂将昨夜所见道来。
傅伯俊听后立即道:“走,趁着天还没大亮,再访寒山寺。”
徐允恭和顾烟萝匆匆洗漱了一番后,平复了情绪,他们随傅伯俊上了马车。路上傅伯俊笑着道:“徐家几个兄弟里头,允恭最像他的父亲,刚毅武勇,持重有谋,不贪女色,不图货利。”
傅伯俊这话分明是有意说给顾烟萝听的。顾烟萝想起被外人瞧见她和徐允恭相拥而眠,脸立即又烧红起来。
徐允恭重重咳了一声,示意傅伯俊不要再往下说了。傅伯俊也就闭了口,只是笑呵呵的望着他们二人。
再度探访寒山寺,傅伯俊这回官袍加身,亮出了县令的身份。
徐允恭和傅伯俊并肩走着,徐允恭想起什么,悄声对傅伯俊道:“现在看来,昨晚我并非出现幻觉,不知那赤身女子此刻藏在何处,她究竟是谁,又为何会落到那些淫贼手中。”
傅伯俊点头道:“无论如何我们先要将歹人逮捕归案,拯救落入他们手中的受害者。”
说话间,妙仁迎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问候县令大人。正巧一个小和尚走了过来,见了妙仁便道:“师父,森罗十殿内的那尊木雕像怎么这么快就修复了。”见师父没有反应,又凑近他小声道:“通往密道的那扇门,门锁昨晚被人撞断了。”
小和尚说话的声音极轻,徐允恭和顾烟萝却听得一清二楚。徐允恭见妙仁脸色一变却并未吭声,转脸问小和尚道:“森罗十殿内的木雕像怎么啦?”
小和尚见他问的只是木雕像的事情,便答道:“昨日我见森罗十殿内少了一尊木雕塑,师父说是被虫蛀损坏,搬出去修复。但方才我见到时已经修好了。”
徐允恭两眼射出奇异的光彩,急道:“是哪一尊木雕像,快带我们去瞧瞧。”
小和尚偷瞄了妙仁一眼,见他脸色铁青,一阵胆怯,没了主意。傅伯俊发话道:“快带路,莫要妨碍本官办案。”
见此人一身官老爷的打扮,小和尚不敢违抗,迈开了步子向偏殿行去,妙仁只得与众人一同跟随。
一进入森罗十殿长廊,傅伯俊和金奎等人毫无心理准备,都被那惊悚的景象唬得收住脚步。只有徐允恭催小和尚加快脚步,自己擎着灯笼紧随其后,顾烟萝也跟了上去。
在一对被缚于铜柱之上,乱刀刺向彼此身体的****男女跟前,小和尚停了下来。这木雕像昨夜徐允恭和顾烟萝便见过了,当时匆忙而过,且那对男女是侧着身子,加上光线昏暗,也没看仔细。这会儿徐允恭上前凝目端详,急切回头对顾烟萝道:“快看,她的身上在流血!”
顾烟萝凑上前看那被绳索紧紧捆绑的女子,全身****,披头散发。那男子手中的尖刀已经刺入她的胸脯,有鲜血正渗流而下。她赶忙弯下腰来,仔细将披盖在女子脸上的长发撩开。
“何田田!”急追而至的金奎倒抽了口冷气,惊叫了起来,“她是不是死了!”
“没有”,顾烟萝冷静地说道,“她的手指和嘴唇还在抖动!”
何田田被缠绕了好几道绳索,丝毫动弹不得,眼睛里盛满了惊惶和恐惧,嘴巴费力张合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一定是被人点了哑穴”,顾烟萝说着出手解开了她的穴道。何田田穴道受封太久,加上惊吓过度,依然说不出话来。这时金奎已经将她身上捆绑的绳索解脱开来。顾烟萝抱住她的身躯小心翼翼的往后移,让那尖刀离开她的身体,她胸脯上有一处刀伤,鲜血淋漓。
“何姑娘!”顾烟萝小声唤道。
何田田只看了她一眼便昏厥过去。
傅伯俊也赶到了,他脱了长袍将何田田周身盖了,金奎小心翼翼的将何田田抱了出去。
“先安置在寺内的厢房中吧”,妙仁已经变了声调,他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而带路的小和尚已经被眼前一幕吓得浑身瘫软,背靠着墙勉强站立。
“大师,等会儿本官要听你的解释”,傅伯俊沉声对妙仁道。妙仁语塞,只得默默跟在傅伯俊身后。
徐允恭和顾烟萝也紧随傅伯俊等人而去。徐允恭并不知道,就在前夜他和顾烟萝夜探寒山寺时,应天府的徐府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晚膳后,徐妙锦依旧在她的闺阁内提笔写诗,翻来覆去,写的还是朱棣借以向她表达爱慕之意的那首诗。
房门外传来了徐增寿的声音,“锦儿,开开门”。
丹杏上前打开房门,徐增寿踱步入内,低叹了口气,才道:“锦儿,燕王来了,他想要见你。”
徐妙锦顿时慌了,急急将徐增寿往外推,“告诉姐夫,我不想见他”。
徐增寿还来不及开口,朱棣已经闯了进来。“锦儿”,朱棣双眸燃着两簇怪异的光彩,热烈的紧盯着徐妙锦,“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四哥——”徐妙锦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徐增寿。
徐增寿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锦儿,你和燕王好好谈谈吧,我先走了”。他说罢转身就走,将难题留给了徐妙锦。
“四哥……”徐妙锦还想喊住徐增寿,却被朱棣打断,“不用喊了,我已经跟四弟说了,不管什么样,这回我都必须见你一面”。
徐妙锦颦眉垂头,默然不语。
朱棣又对丹杏道:“你出去吧,我要和锦儿单独谈谈。”
“小姐——”丹杏十分为难。
“我让你出去,听见了没有?”朱棣加重了语气。
丹杏不敢得罪燕王,又见徐妙锦并未有过激的反应,便应声退下了。
丹杏走后,朱棣上前将房门关紧,“砰”的一声,撞在了徐妙锦的心头上。
朱棣回过身,缓步向徐妙锦走来。徐妙锦一颗心怦然乱跳,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朱棣的目光扫过案桌上的诗文,又逼近徐妙锦,那眼光中似挟着两把利剑,只看得徐妙锦心跳脸热,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锦儿”,朱棣专注的、深刻的看着徐妙锦,“我们不要再这样彼此折磨了,好吗?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既然你对我也不能忘情,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我呢”他微微一顿,又道:“你长姐,其实早就看出我们之间有情了,她说愿意让出正妃之位,迎你过门。”
“不”,徐妙锦重重一跺脚,滚下两行清泪,“我计较的不是名分地位,而是……而是……我不愿意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包括长姐!”
朱棣摇头苦笑,“锦儿,难道要让我把她们都休掉后再来娶你?”
徐妙锦被顶得愣了半晌,才幽幽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你要这样做,我也不会同意。”说着话,眼圈一红,泪水又顺腮而下。
莹莹灯光下,徐妙锦蝉露秋枝,只看得朱棣心中怜爱横溢,不自觉移步到她身侧,握着她一只手。那滑腻的玉手让他心中一阵激动,伸手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道:“锦儿,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我虽然有别的女人,但我最爱的人是你,她们永远不及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徐妙锦挣脱开来,又向后退去,但她发现,她已退至床边,再无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