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不说话了,她深思着,眼中掠过一抹矛盾的光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半晌,她抬起眼睛来,静静的望着顾烟萝,“我无法代替你去向大哥道别,有什么话,你应该亲口对他说”。她顿了一顿,又诚挚地说道:“我大哥不是守旧之人,什么身家清白、冰清玉洁,他不会看得太重。”
“可是我看得很重”,顾烟萝扬起睫毛来,正视着徐妙锦,脸上,是一片奇异的坚定和镇静,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粉玉手镯,清清楚楚地说道:“当日锦姐姐说过,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你的帮忙,这个镯子可以作为信物。如果姐姐还将我当作朋友来看待,就请你帮我这个忙。我无法当面向徐大哥道别,我怕我会受不了……”她的声音里,祈求的味道越来越浓,她眼眶湿了,泪珠终于涌了上来。
徐妙锦沉吟良久,顾烟萝也不再说话,两个姑娘彼此凝视,空气里有种沉重的气氛。终于,徐妙锦皱着眉,咬着唇又想了一会儿。然后,她站起身来,安抚的拍拍顾烟萝的手,叹息着点头,“好吧,我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这些天我们相处得好好的,为什么说走就走”,徐允恭一颗心陡然往下沉,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悲怆,“她就这样走了,连亲口向我道别也不肯?”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徐妙锦默默地伸手,紧紧握了一下大哥的手,“罗妹妹,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许是过去有什么不堪的遭遇,那该是心灵上的创伤,永远无法弥补的痛苦,大哥,你明白我的话吗?”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她说自己过早的食尽了人间烟火,还有她种种失常的表现,都与男人有关”,徐允恭轻轻叹息一声,“我已对她说过,她的过去,与我无关”。
徐妙锦的目光凝注到徐允恭的脸上,“大哥,你不了解女人。你可以不在乎,罗妹妹却不能。那是她一生的梦魇,更重要的是,她对你的感情越深,歉疚负罪感也越强烈。她选择离开,是因为她爱你,却又无法面对你。”
徐允恭黯然摇头,脸上是一片极为复杂的神色。徐妙锦又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虽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有着它的哲理,道尽了人间生死、离别、欢笑、悲伤。大哥,我们也该回去了。”
徐允恭看小妹神色凝重,问道:“你也想要像她那样,一声不吭的离开吗?”
徐妙锦苦笑了一下,“长姐对姐夫用情至深,经过这次的风波,他们的感情必将更胜从前,我何必当一个多余的人”。
徐允恭只是深深叹气,无言默立。
回到应天府后,徐允恭和徐妙锦都度过了一段沉郁的日子。徐允恭白天忙于公务,倒也无暇他顾。只是在无数个夜晚思念那个叫顾烟萝的女子,辗转反侧。徐妙锦则频频举办雅集,广邀官宦人家的千金斗香、品茗、插花、挂画,借此打发空虚郁闷的时光。
这日,铁凤和景展翼又聚到了徐妙锦的闺房内。
“今日就咱们三人,我正好得了一些上好的香粉,就玩香怡情养性吧”,徐妙锦说着取出几罐香粉,开始细细研磨。
铁凤双手托腮在一旁观看,“这样研磨起来真是费功夫,我可没有这般好的耐性”。
徐妙锦笑道:“这叫调香,要将各种香粉调和在一起,研磨成香沫,本身就是在磨性子。你这急性子,就该好好打磨一番,才能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铁凤扁扁嘴,不作声。景展翼接过话头,“可惜娉婷不在,她最喜欢香粉了,每次大老远的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徐妙锦轻叹了一口气,“过去恩慧、娉婷和我们三人感情最好,总是在一起玩乐。现在恩慧出嫁了,轻易不能外出。怎么娉婷也不来了,我多次让人前去邀请,都回话说不便外出见客,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
景展翼的脸上显出几分神秘,“锦姐姐还不知道吧,娉婷也要嫁给皇太孙了”。
“什么?”徐妙锦和铁凤异口同声,齐齐抬头惊望着景展翼。
景展翼道:“前几****爹有事去皇太孙府中,我也跟着去探望恩慧,才知道恩慧她过得很不好。新婚之夜,皇太孙留宿苏芸葭房中,之后也再未踏入新房一步,她这个皇太孙妃,至今有名无实。”
徐妙锦惊讶万分,“论家世、才貌、性情,恩慧样样出挑,皇太孙怎会如此冷落她?”
景展翼叹了一口气,道:“皇太孙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传,说恩慧婚前已失身于广寒寺的淫僧。皇太孙虽性情温和,却是个迂腐之人,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是何人如此造谣生事”,徐妙锦怒道,“恩慧被抓后,我大哥他们及时将她解救,她根本不曾受辱”。
“恩慧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她一直不明白皇太孙为何那样待她,后来听到府里的下人悄悄议论才知道。可是皇太孙对她不闻不问,教她如何开口去解释澄清”,景展翼道,“现在连府里的下人们都欺负恩慧,背后笑话她。嫁给皇太孙后,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
“真想不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徐妙锦同情嗟叹,“那娉婷又是怎么一回事?”
景展翼道:“皇太孙冷落恩慧,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苏芸葭毕竟出身风尘,虽说得宠,却也上不了大台面。不久前一次宫廷宴会上,皇太孙对娉婷一见钟情,之后到访礼部尚书府,竟与娉婷一夜春风。”
徐妙锦和铁凤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皇太孙和娉婷都是恪守礼法之人,怎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来”,徐妙锦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是情难自禁吧。听闻皇上得知此事后也大发雷霆,狠狠教训了皇太孙一顿”,景展翼道,“但是生米既已煮成熟饭,娉婷好歹也是礼部尚书的千金,总要给人家一个名分,皇上已应允皇太孙立她为侧妃,过些时日就迎娶过门”。
徐妙锦问道:“恩慧对此事有何看法?”
景展翼道:“恩慧倒是希望娉婷尽快过门,她现在被苏芸葭压着,抬不起头来。娉婷总归是好姐妹,来了之后有个伴,也能在皇太孙那儿帮她说上话。”
铁凤插嘴道:“恩慧姐姐被那些臭和尚捉去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何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入皇太孙耳中。我看那个苏芸葭的嫌疑最大,一定是她不甘于只当个侍妾,所以故意打压恩慧姐姐,想要往上爬。”
徐妙锦摆手道:“莫要胡乱猜测。恩慧的寿辰就快到了,到时候我们到府中贺寿,顺便当面问问她。”
大家都沉默下来。徐妙锦继续将香粉调配好后,不直接点燃,而是先燃起一块木炭,再在炭上隔上一层传热的云母片,最后在云母片上面放上香粉,如此慢慢炙烤,既可消除烟气,又能使香味散发更加舒缓。香烟缭绕,姑娘们凝神静气,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马恩慧寿辰当日,皇太孙府中却没有半点喜庆热闹的气氛。徐妙锦、景展翼和铁凤前去贺寿时,马恩慧还病恹恹的歪在床榻上,听说徐妙锦她们来了,她神采尽失的眼里有了一抹亮色,将一头散乱的秀发略略整理,随意盘了髻,换上平常装束就出来了。
“呀,寿星怎的穿着如此随意”,铁凤说着就将马恩慧往里屋推,“快去打扮得喜庆一些”。
马恩慧精神不济,被铁凤这么一推,身子晃了一晃,差点站不稳。徐妙锦急上前将马恩慧扶住,她几乎要落下泪来,“恩慧妹妹,你怎么变得这般憔悴瘦弱”。
马恩慧摇头苦笑,“我的情况,展翼都告诉你了吧。我终日郁郁寡欢,寝食难安,这精神也越来越差,不知道还能捱过多少时日”。
徐妙锦扶马恩慧坐下,劝道:“别说丧气话了,这都是误会,我替你去向皇太孙解释清楚。”说罢已带着怒气出了门去。
“我也去”,铁凤匆忙追赶出去,只留下景展翼陪着马恩慧,相顾无言。
府里的下人说,皇太孙去了花园赏花。徐妙锦一听更来气了,他居然还有这份闲心。徐妙锦和铁凤到了花园内,竟瞧见前方不远处,皇太孙朱允炆正将一朵鲜花插在陈娉婷的发髻上,二人举止甚是亲密。
“走,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铁凤立即来了兴致,拉住徐妙锦的手就走。徐妙锦只得跟随铁凤的脚步,两人悄悄绕到朱允炆和陈娉婷左侧,隐蔽在树丛中。
朱允炆十八岁的年纪,眉清目秀、温文尔雅。与娇艳婀娜的陈娉婷站在一处,倒真是一对璧人。
陈娉婷微笑如花,纤纤玉手轻抚发髻上的那朵紫薇花,含羞娇语:“多谢殿下。”
“人比花娇”,朱允炆伸手紧抱陈娉婷的柳腰,满脸的痴迷,“我简直等不及了,真想现在就把你娶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