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光荣与梦想:中国公学往事
14164200000032

第32章 杨亮功:公学中兴的幕后功臣(2)

经过整合后的院系,在实力上得到较大程度的提升。胡适尤其重视院系 “领头羊”的队伍建设,亲自兼任文理学院院长,并邀请高一涵担任社会科学院院长。各学系主任的人选,如政治学系主任罗隆基、数理学系主任胡耀楣、经济学系主任刘秉麟等,亦是一时之选。

1929年春,中国公学再度调整院系,变为三院六系,即“文理学院,属此者为文史学系,数理学系;社会科学院,属此者为政治经济学系,法律学系;商学院,属此者为普通商学系,银行会计学系”8。至此,胡适、杨亮功时期的院系调整基本到位。

在胡适、杨亮功的精心经营下,经历驱逐校长风潮的中国公学迅速恢复元气,声名远播。杨亮功到校后不久,即着手办理招生,但由于当时风潮刚过,一切尚未理顺,报考者仅有百余人,最终录取30余人。到了1928年8月底第二次招生,报名人数已逾千人,最终择优录取了300余人。等到1929年秋季开学,学生已增至1300余人,以至于原有的吴淞校舍已无法完全容纳,只得将社会科学院搬至上海闸北八字桥租房上课。

这场搬迁,还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由于远离大本营,且是租借民房上课,条件有限,设备简陋,导致很多师生情绪低落,甚至心生抵触。胡适晚年的秘书胡颂平当时就读于中国公学,也是坚决反对将院系迁往上海的一员。许多年后,他还记得在暑假里的某个夜晚,社会科学院全体同学召开大会,展开激烈辩论。这时候,学校秘书长丁鸟音走进会场,将胡颂平一把拉到旁边的办公室里,说了很多话,大意是让他劝大家别再闹了,否则可能会出乱子。最终,大会还是通过了搬迁的决议。

其实,对于胡适、杨亮功来说,如果不是学校经费困窘,无力营建新校舍,何至于非要搬迁校舍、租房上课。更多时候,也是一种无奈之策吧!

学生“挑”名师

胡适的好友、曾任清华大学校长的梅贻琦先生说过:“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一个学校究竟处在什么位次,最主要的就是看其聘请教授的素质。对于这一点,胡适与杨亮功的观点是高度一致的:即便中国公学再穷,也要出高薪聘请名师!

在给教师的薪金上,胡适和杨亮功绝不吝啬:别的学校每小时讲课费5元,中国公学就开出每小时6元的条件,吸引名师加盟。加上胡适凭借自身在学界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亦促动不少学人前来帮忙。

对于教授的聘请,胡适和杨亮功相当慎重,“我们认为一个学校的优劣,完全看它所聘的教师为准,故美国教育界曾有一句流行话:‘教师如何,学校如何。’一般学生上学,与其说是选择学校,毋宁说是选择教师”9。中国公学当时采取的就是自由选课制,凡不受学生欢迎的教授根本就无立足之地。

据中国公学毕业生徐鸣亚回忆,胡适、杨亮功时代的中国公学,不像现在的大学,教务处把各班的课程表排好后,学生们就按照课程表上课。那时,教务处只负责把聘好的同一科的教授姓名和上课时间公布出来,由学生自行挑选。学校规定30人一班,超过了30人,系主任不签字,学生再去另选。达不到30人的课程,自然取消,开设这门课程的教授自然也就无书可教,只能走人。

即便设置的门槛如此之高,但在胡适、杨亮功的努力延聘下,中国公学还是在短时间内云集了大量教育界的精英,比如社会科学院院长由高一涵担任,主要教授则有张慰慈、刘秉麟、杨鸿烈、陈顾远、刘英士等人;中国文学系则由陆侃如、冯沅君主持,聘有沈从文、马宗霍、白薇等人;英文系则有梁实秋、袁昌英、蒯叔平、叶公超、谢子尧等人,“大致说来,全校所聘教授以文科和社会科学的人选较为整齐”。

社会科学院院长高一涵,安徽六安人,生于1885年。1911年,自费赴日本东京明治大学政治经济科学习,开始系统接受政治经济学教育。1917年7月,毕业回国,随李大钊搬至朝阳门内竹竿巷,专事《甲寅》日刊的撰稿、编辑工作。1927年1月,经陈独秀、章伯钧介绍,高一涵到武昌中山大学任政治学教授、政治系主任。“四一二惨案”后,高一涵避居上海,在上海法政大学任教,兼政治系教授。到了1928年4月,胡适接手中国公学,高一涵遂应邀到校担任社会科学院院长兼任本科教授。于是中国公学里多了一份传奇。

据中国公学毕业生江厚垲回忆,中国公学时代的高一涵“喜欢剃光头,高高的个子,戴副金丝眼镜,穿着长衫,国语不离合肥音”,“教我们欧洲政治思想史,因为讲解清晰,材料丰富,选读这课的人很多,而且听得津津有味,真佩服他的精力过人,他能自早晨九时上课,直到十二点多钟下课,接连四堂,一气呵成,虽休息时间亦不停止讲授。而且不看书本,讲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他站了四个钟点倒毫无倦容;我们坐在底下听讲的,反有些‘吃勿消’,真是说来惭愧”10!那时,高一涵的《欧洲政治思想史》上、中、下册已经出版,各大学开设这一课程的,均相率采用,一时间洛阳纸贵。

而在中国公学毕业生倪思榖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高一涵的政治学课程和他的大板烟斗:“高教授一手拿着粉笔,一手拿着大板烟斗,器度轩昂的走进教室,室内虽有一百多学生,但是鸦雀无声,静悄悄地等待他。高教授的这门政治学,既没有指定课本,又没有发讲义,完全是口授笔记,他先把纲目写在黑板上,然后按照纲目的次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授,他讲完一节,便走近窗口,吸几口板烟,休息一会儿,正好让同学们利用这一点空隙,把笔记整理完毕,再听他继续讲下去。那一股悠闲的情趣,或许在今日的各大学中已经不能看到了。”11高一涵的政治学课程,是把政治学和政治思想综合起来讲授,条分缕析,贯穿古今,自然深得学生的青睐。

如高一涵般在学生中享有较高声望的教师,还有张慰慈。有学生回忆张慰慈的政治学课程,“条分缕析,清楚异常,所以颇易记忆”。在当年,他作为中国政治学的开拓者和北京大学最早的政治学教授,一度声名远播,堪称风云人物。

张慰慈,1890年出生,字祖训,江苏吴江人。他进中国公学担任教员,应该缘于他与胡适的少年情谊——1905年前后,两人就一道在上海澄衷学堂读书。后来,两人又同在美国留学,并一道学成归国进北大任教。

在胡适写于中国公学时期的日记里,有很多与张慰慈往来的记录。比如1928年6月14日,胡适刚担任中公校长不久,“与孟和、慰慈同吃饭,谈了许多时候”;1928年9月28日,“今日中秋,与冬秀、祖望、思杜同到杭州去游玩;同行者,慰慈夫妇同他们的大儿子”。由此可见,张慰慈与胡适私人关系非同一般。

张慰慈很早便在《新青年》《每周评论》等杂志上撰写政治学类文章,如《美国城市自治的约章制度》《女子解放与家庭改组》等,主要研究方向是城市制度、国际政治和妇女问题。在中国公学,一开始使用的课本是他编著的《政治学》,后来他又编了一本《政治浅说》,深入浅出,文字生动,学生们人手一本。

除了自身著述之外,张慰慈还勤于翻译。比如他曾翻译过叔本华的《妇女论》,是以男性社会的视角去评价女性,还曾引起过鲁迅的不满:“叔本华先生以厌世名一时,近来中国的绅士们却独独赏识了他的《妇女论》。的确,他的骂女人虽然还合绅士们的脾胃,但别的话却实在很有些和我们不相宜的。”而让中国公学毕业生江厚垲印象深刻的,是张慰慈翻译的《骂人的艺术》这本书:

有一次上课,中间休息,坐在我前排的女同学忽然看书而拍起课桌来,我抬头一望,便觉得此书有一看的必要,为欲研究拍桌的原因,下课后立即设法买到一本,一口气读完,深觉颇有至理。例如其中有一段,大致说:“人家在骂你的时候,你最好不要立刻回骂,要忍得住气,在那里等机会,等到他说错了话,有了漏洞,你立刻抓着他这句话反驳,气得他要死。别人看来,他很凶恶,骂个不停;而你却一表斯文,态度安详,因而产生好感,批评他不是。”又如:“夫妻吵架,最难对付的是你岳母大人出来帮腔,她是长辈,你要让她三分,岂不是骂输了?不要紧,你把你的母亲请出来对付岳母,你就可以不吃亏了。”诸如此类的骂人艺术很多,无怪这位女同学看了要拍案叫绝呢!12

这样的老师,在大学里,就是想不受学生欢迎都难。遗憾的是,高一涵、张慰慈在中国公学任职的时间都不太长。离开中国公学后,两人都先后走向了仕途。1931年初,高一涵接受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于右任的邀约,到南京出任监察院委员,后历任两湖监察使、甘宁青监察使、国民大会代表等职。差不多稍晚一点时间,张慰慈进入国民政府财政部任秘书,后历任沪宁、沪杭甬铁路管理局运输课副课长、北宁铁路管理局总务处长、铁道部参事和南京中国政治学会干事等职。

一代风流人物,空余后人慨叹。

传奇“夫妻档”

有大学的地方,就有传说。

大学里的故事,总是别有风味。在中国公学里,教师队伍中还有一对独具传奇色彩的“夫妻档”——陆侃如和冯沅君,他们的故事与胡适、杨亮功也有着不解的缘分。

陆侃如,原名侃,字衍庐,笔名小璧,祖籍江苏太仓,1903年11月出生于江苏海门一个士绅家庭。父亲陆措宜,读过师范,精通中医,办过学校,推行新学,给陆侃如带来较大的学术影响。但对陆侃如一生影响最大的学者,无疑是胡适。

据陆侃如回忆:“五四运动的第二年,我考上北大,我到了新文化的策源地。和当时的其他青年一样,我马上便成了胡适的崇拜者。我熟读他每一篇文章,甚至模仿他的字体。他家里挤满了青年学生,我几乎天天去和他谈话。”13这里陆侃如的记忆或许有误,他于1920年初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两年后才进入北京大学国文系。不过,他到了北京后不久就开始给胡适写信请教读书、学术等问题,目前可见的最早信件写于1920年9月29日。

在胡适的指导和自身的努力下,陆侃如大一时便在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了第一部学术专著《屈原》,引起不小的轰动。陆侃如出众的才情,很快便吸引了同校国学研究所女生冯沅君的目光。1923年11月24日,在胡适的一次演讲会后,两人相识。

1900年,冯沅君出生于河南唐河县一个书香门第,受大哥冯友兰、二哥冯景兰的熏陶,从小便对文学产生浓厚的兴趣,并表现出惊人的天赋。1917年,她考入北京女子师范学校,1922年毕业后考入北大国学研究所深造。从这一年开始,她以“淦女士”为笔名,在创造社的刊物上先后发表《隔绝》《旅行》《卷施》等小说,深得鲁迅的赏识,成为《语丝》的主要撰稿人之一,是与冰心、丁玲、凌叔华等齐名的“五四”以后新一代女作家。

关于两人的爱情,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1924年,冯沅君从北京大学毕业,曾到南京金陵女子大学任教,陆侃如则留在清华大学国学院攻读古典文学。天南地北,朝思暮想,两人只能靠鱼雁传情。有一次,陆侃如给冯沅君拍了一份电报,电文是“兔儿永在你笼中”。因电文晦涩难懂,类似暗语,引起了警察局的注意。警员找到冯沅君,要求她解释电文的真实含义。冯沅君听了,莞尔一笑,回答道:“这是私事,不便解释。”警察局还不死心,又派员北上找陆侃如对质,结果引来一阵怒斥:“沅君是我女友,我是属兔的,和女友开开玩笑难道也犯法么!”

与陆侃如的相遇,改变了冯沅君的命运。在陆侃如的影响下,冯沅君的兴趣逐渐转向文学史研究领域。1928年5月27日,陆侃如曾致信胡适,谈到他与冯沅君合作撰写文学史的“奢望”:

每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是我们开始认识的纪念日。今年,我们想在这日前做点成绩出来。侃有《古代诗史》旧稿,沅有在中法讲文学史的讲义,合起来整理一下,做成一部《古代文学史》。(此后依此计划做下去,成一完全的文学史。这固然是个奢望,我们学力还不足,不过借此策励自己,使研究有个系统罢了。)预计九月中脱稿,十一月中即出。14

这就是1931年由上海大江书铺出版的《中国诗史》。后来,他们还联手写出了《中国文学史简编》等著作。从此,这对学术伉俪开始了并肩钻研古典文学的人生历程。

正因为此,胡适一到中国公学后,便写信邀约陆侃如和冯沅君到校任教,并聘请陆侃如担任中国文学系主任。那一年,陆侃如25岁,冯沅君28岁。胡适看中这一对青年人,并非完全是出于私谊,而在于两人的非凡才情及其在文坛和学界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