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属虎者的名与字
十二属相民俗对于人生礼俗的影响,这里先说取名。
《红楼梦》里的“草包公子”薛蟠,大约是不知唐寅的。他看到一张春宫画,对贾宝玉说画上落款“庚黄”,宝玉在手心写了“唐寅”两字,给他看,弄得薛蟠好没意思。这个唐寅,字伯虎。字比名更响,风流才子唐伯虎,民间这样称他,传说故事也不少。若讲“唐伯虎三笑点秋香”,妇孺皆晓;倘言唐寅,或许有人反而会问,就是那个唐伯虎吧?以薛蟠的志趣所在,如果画上署的是“唐伯虎”三字,或许可免那番露怯了。
用属相作名字,举古时名人的例子,就讲这位唐寅唐伯虎。据研究者考证,唐寅生于明成化六年(1470年)二月初四。这一年岁次庚寅,他又恰好生在这一天的寅时,父亲便为他取名唐寅。十二地支寅为虎,他是长子,故取字为伯虎。读书后,又因“虎”而取字子畏。寅、伯虎、子畏,明代这个文化人的取名,真是做足了生肖文章。
据清代汪启淑《水曹清暇录》载,宋代就曾有人取名唐伯虎,且是两个人。并记:“唐子西之兄亦名寅,字伯虎。”看来,以寅、虎取名取字,并非仅有那个明代的风流才子。及至晚清,造轮船、造火药,以图增强国力的科学家徐建寅,一名寅,字仲虎。
寅属虎,探索生肖文化之源的学者,注意到《左传·襄公十四年》记载的一对贵族兄弟:庆虎、庆寅。他们的名字,“虎”“寅”相对,虽不见得是取于各自的属相,但考虑到“自古迄今,在取名方面,父子或兄弟的名字,有字异而义同的情况”,刘尧汉《中国文明源头新探》认为,“庆虎、庆寅二名表明,寅即虎,两者相对应”,证明当时已有寅属虎之说。
《左传》还记下另一个与寅虎相关的人名。定公八年记有荀寅、中行文子,杜注:“中行文子,荀寅也。”汤炳正考证,古人特别重视虎纹,以“寅”字表示。荀氏名寅,字文子,这是根据寅表虎纹而取字。
张龙赵虎,以动物为名者,屡见于史籍。不仅龙呀虎啊地叫,也张狗儿、张猪儿这样称名字———历史上就真有这样的哥俩,见于《南史》。清代赵翼《陔余丛考》谈“命名奇诡”,辑录了不少材料。如取名“狗”者,先举《南史》张狗儿的例子,又罗列《金史》人名:《海陵纪》有刑部郎中海狗,《宣宗纪》有唐括狗儿,《西夏传》有完颜狗儿,《卢彦传》有邪律赤狗儿。赵翼引《金史》的话,将这种情况归结为“金人尚质”,他本人也认为这反映了“北俗之尚质”。
其实,这类名字的取用,往往与生肖纪岁、纪日相关。《金史》既有“金人尚质”之语,也记下了黄久约的母亲梦鼠衔珠而生下黄久约,“岁实在子”———说明北方的金人,对于孩子的属相是在意的。
关于狗儿、猪儿,《南史·张敬儿传》:“其母于田中卧,梦犬子有角舐之,已而有娠生敬儿,故初名苟儿,又生一子,因苟儿之名复名猪儿。宋明帝嫌苟儿名鄙,改为敬儿,故猪儿亦改为恭儿。”张狗(苟)儿的出生,据说是母亲梦见长了角的狗,并被那狗舐了,怀上他。这与梦属相而怀孕的故事颇有些相似,只可惜《南史》没有交代张狗儿的生年。但是,不妨推想他正是生于戌年,因为他的弟弟取名猪儿,很可能只小他一岁,生于逢亥之年。
这推测,有见于《南史》的一条佐证,《齐本纪》记武帝萧赜:“以宋元嘉十七年六月己未生于建康县之青溪宫。将产之夕,孝皇后、昭皇后并梦龙据屋,故小名上为龙儿。”南朝宋元嘉十七年,岁次庚辰为龙年。梦龙据屋之说,主要不是着眼真龙天子之类渲染,而是对于生肖属龙的呼应。《南史》记张狗儿母亲的梦犬,与此用意相同。属龙而名龙儿,属狗而叫敬儿,属猪而叫猪儿,也反映了同一种命名习俗。
新旧《五代史》的《刘知俊传》都录有“黑牛”童谣,说刘知俊属牛而黑肤,所以童谣以“黑牛”影射他。据《太平广记》引《王氏见闻录》,“黑牛者,刘之小字”,生肖属牛的刘知俊,乳名叫黑牛,再加上他肤色黑,体格又壮,“黑牛”真是名如其人。
以生肖取名,迄今发现最早的是秦代简书———云梦睡虎地秦简,上面记载了相关的内容。秦简《日书》以十二生肖列出亡盗长相特征,如子日属鼠,就说盗者尖嘴鼠相;寅日属虎,就说盗者体壮,胡须称疏。同时,又逐一列出盗者之名,子日多名鼠、鼷、孔、午、郢;寅日多名虎、犴、貙、豹、申,等等。李零《中国方术考》指出,这说明“生肖不但和生日有关,还与由生日而定的私名有关”。古代取名有很多讲究,《左传·桓公六年》上即有取名的“六不以”原则,包括“不以畜牲”取名。然而,先秦却不乏“违例”的取名。其中原因,李零认为与生肖相关。秦简《日书》子日名鼠、名鼷,显然是有力的证明。而寅日名虎、犴、豹,也是相同的思路———寅属虎,以虎为名,也取相类的猛兽犴、豹为名。此外,子日名孔,当与鼠善打洞有关,孔即洞,这同样是着眼于子属鼠的取名。至于子日名午、寅日名申,则取决于十二支的对冲关系。
以属相取名,我国不少民族都有这一习惯。新疆柯尔克孜族以鱼为辰年生肖,这一年出生的女孩,名字后边常缀以“百丽柯孜”,意为“鱼年的姑娘”;羊年出生的孩子,命名为“考祖巴依”,意为羊羔。四川羌族旧时以十二生肖取名较为普遍,羌语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往往标出性别,如“别木基”意为“属猪者,男”,“别木子”意为“属猪者,女”,“苦木基”意为“属狗者,男”,“苦木子”意为“属狗者,女”。另有一种格式,如“合尔木”,意为“虎年,来者”———生于虎年的人。
云南德昂族以十二生肖取名,杨毓骧《潞西县邦外德昂族文化调查》载:“孩子命名,按十二生肖取之,由氏族长或父母取名,若老人身体不佳,应由亲友取名,认为今后孩子才能健康成长。”例如:属猪者取名“翁”,属虎者取名“刚”,属蛇者取名“尼”、“吕”、“娜”,属牛者取名“保”、“薄”、“白”等。取名被视为人生大事。取名后,用傣文将出生日期、名字记于卡片,藏在住宅的屋角中,以便妥善保存。年长者寿终,记有名字的卡片要随赕品一起献给佛寺,超度亡魂。由桑耀华整理的《镇康县大寨乡德昂族社会调查》则载,初生儿不论男女均以十二生肖取名。日后孩子生病,可请僧人更名。生肖取名,生日属什么就以什么为名,男性前面加“阿”,如生日属鼠,女孩名及查,男孩名阿查;属牛,女孩名立包,男孩名阿包;属虎,男孩名阿衣,女孩则不以生肖取名,这大约是受了女忌属虎观念的影响;属兔,女孩名卯,男孩名阿卯;属龙,女孩名先,男孩名阿先;属蛇,女孩名沙,男孩名阿沙,等等。新生儿取诸生肖的名字,因为日后可以改,实际上是乳名。
云南纳西族传统习俗,为婴儿取名要依母亲的“魂居地”,选择相应的生肖。纳西族的东巴教认为,女性降生后第一个“魂居地”在北方,转年在西北,三岁时在西方,这样一年一移动,八年一个循环周期。其中,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两个生肖神,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隅各有一个生肖神。母亲的“魂居地”也即是婴孩的出生地。如果推算母亲分娩时的“魂居地”在东北方,男孩可取名“恩若”,意为“牛神之子”;如女孩生于北方,可取名“富命”或“布命”,意为“鼠神之女”、“猪神之女”。
生肖文化在取名习俗中的表现,有时是颇有意趣的。
西汉时成都才子司马相如,幼名“犬子”。《史记》为其立传,特记一笔:“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犬子是他的乳名,后取名相如,是他自己所改。乳名为何取了个“犬子”?唐代司马贞《索隐》:“爱而字之也。”这爱大约有两层意思,一是“犬子”、“小狗子”这样喊孩子,有一种视若心肝宝贝的亲昵感,二是取贱名的孩子好养,愿自家孩儿无灾无病,健康成长。司马相如得此乳名的同时,大概也承受着这样的亲情之爱。然而,还有一条是以往所忽略的:司马相如生于公元前179年,这一年岁次壬戌,属狗。
阿狗阿猪,这些“贱名”寄托着对孩子的爱,也可能包含着将属相做称谓的情况。因此,归结为“北俗之尚质”,即便南方补充进去,这归结也显得有些简单化了。属相与乳名,老舍之子舒乙在《老舍》一书中的记述,可作为民俗方面的材料:“老舍生于1899年2月3日。那一年是戊戌年,清朝光绪二十四年,按阴历算,是狗年。老舍是年底生的,姑母给他起了一个很不中听的外号:小狗尾巴。属狗,和属猪、属鸡、属兔一样,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没有什么不光彩的,可是‘狗尾巴’,而且是‘小狗尾巴’,实在令人接受不了。所以老舍小时候总是说他是糖瓜祭灶的那一天生的,在灶王爷升天的时候光荣落地不比‘小狗尾巴’光彩得多、神气得多?”老舍生于戊戌年腊月末,姑母为他取名,亲昵地唤一声“小狗尾巴”,叫贱名的孩子好养,那是寄托着一片爱心的。“小狗尾巴”还有狗年末尾的意思,不仅含生肖,连腊月也喊在这乳名里了。
比起大名或曰学名来,乳名喊属相的情况更多一些。前些年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有一套“中国生肖文化丛书”,其中《神虎镇邪》讲寅虎,作者自言生于1926年,这是“虎年,大概婴儿时长得很壮实,于是起了乳名叫‘小虎子’”。
属虎名虎,自然而然;如果你属牛,可以不可以取名叫虎呢?20世纪出版的《中国姓名学》,作者杨坤明。这部在我国第一次使用“姓名学”一词的专著,对于命名,列举了二十一条细则,其中一条是“要符合实体,切勿饰伪,如牛年出生的人叫虎”。照他的说法,属牛而名虎,不免有“饰伪”之嫌。当然,你宁愿这么取名,大约也不会有人出来干预的。
过去人们习惯于将姓名称为学名,或称为大名,以区别于乳名———俗称小名。亲昵小名、鼎鼎“大名”之外,还要取一个字,从而名、字齐全。比如,孔子的儿子名鲤,字伯鱼;南宋的抗金英雄岳飞,字鹏举。所取之字,往往与名相配合。
名与字的关联,形成一种独特的空间,使得渗透力极强的生肖文化,有了介入取名习俗的另一个界面。明代文人唐寅字伯虎的例子,名和字都取诸属相,前已言及。有些古人,即使难以考定其取名于生肖属相,但他的名和字体现了生肖文化的影响,却是可以肯定的。明代传世名剧《浣纱记》的作者梁辰鱼,字伯龙。辰鱼、伯龙,显然是出自十二生肖辰属龙。
当代学者钱钟书,字默存。他生于1910年,属狗。“默存”与属相相关。对钱钟书颇有研究的李洪岩,在《今晚报》副刊写文章《“管锥篇”啥意思》,分析《管锥篇》书名之后,写道:“这使我联想到,钱先生曾把‘默存’(他的字)二字拆开来,写成‘黑犬才子’,他是属狗的。小小一个书名,竟如此讲究,所谓大学者的风度,由此可见一斑了。”由“默存”到“黑犬才子”,这倒令人产生再联想:与其说这两个字恰好可拆成那四个字,不如说那四个字可以合成这两个字———取字之初,已将属相隐含其中了。
一个人,自幼得名,长大后有字,也还可以有号。名通常由长辈所取。号则往往由自己所取,别号、斋号、室号,均为此类。这是文雅之事。
号,也有取诸生肖的例子。天文学史家陈遵妫自号“畴界老牛”,即一例。陈遵妫著有《中国天文学史》,享誉学界,耄耋之年仍任中国天文学会名誉理事长。1987年,他已是八七老翁,为《中国古代天文历法基础知识》一书作序,标题《畴界老牛序》,并写道:“余生于1901年(农历辛丑年),属牛,自1926年起一直服务于中国天文界,堪称为畴界老牛而无愧!”
二、育儿习俗说
一部介绍民俗剪纸的书写道,在农村,孩子出生后,母亲要为小宝宝剪属相。如是虎年就剪个虎,龙年就剪个龙贴在床头,这种民俗形式渗透了深沉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