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唱出我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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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向教育争自由(4)

四、讲究教学艺术,让学生感受到知识的魅力。

在教学方法上,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让学生感受到知识的魅力,使之对你所教的这门课发生兴趣。兴趣是学习的前提,没有兴趣,就只好靠灌输,其效果如何,当教师的都很清楚。一个学生对某一门课能否发生兴趣,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这个学生的天赋类型,二是任课教师的教学水平。一个好的教师不可能使每个学生都对自己所教的这门课发生强烈兴趣,但可以做到使天赋类型适合的学生发生强烈兴趣,而使多数学生发生一般兴趣。

要取得这样的效果,当然不能单凭方法。实际上,这是对教师的综合智力素质的检验。首先,教师对于自己所任的课程,在基本原理方面要做到融会贯通,能够举一反三。现在教育部门在提倡中小学教师的专业发展,我的看法是,这不应该是要求教师的知识达到相关学科中的专业水平——这是不必要的,也是不可能的——而只应该是在教学大纲范围内的通晓和熟练,因为中小学教育是基础教育,不是专业教育。其次,基础教育是一种通识教育,中小学教师不论教的是什么课程,都应该是通识之才,有广泛的知识兴趣和人文修养,如此才能把所任课程的教学做得生动活泼,使学生也产生兴趣并易于领会和接受。

五、处理好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的关系。

现在我要说到今天中小学教师面临的最大难题了。应试体制的硬指标具有迫使教师和学生就范的巨大威力,短期内也无改变的希望,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完全不顾应试,显然行不通,学校和家长都不答应。一味顺应乃至迎合,放弃素质教育,则为负责任的教师所不取。不过,我们没有必要陷入这样的两极思维之中。任何体制都不可能把个人的相对自由完全扼杀掉,一个好的教师要善于拓展和运用这个自由,戴着镣铐把舞跳得最好。

我认为,在当今体制下,一个好教师的责任和本事就在于,一方面帮助学生用最少的时间、最有效的方法对付应试,另一方面最大限度地拓展素质教育的空间。这是可以做到的,当然,前提是教师有水平并且肯用心。即使在正常的学习中,教师也应该善于确定知识中必须牢固掌握的要点,避免让学生在次要的细节上耗费大量精力,水平之高低于此立见。可以断定,如果学生牢固掌握了知识的要点,在应试中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现在许多教师仅靠逼迫学生做大量作业来对付应试,其实是最笨也最偷懒的办法,说到底还是水平低并且不负责任。

六、淡泊名利,甘于受冷落。

如果一个教师做到了上述几条,无疑就是一个好教师。但是,他很可能会面临一个危险,就是不被现行体制认可,在多数情况下,他的处境往往比那些积极贯彻现行体制的人差。那么,我就要说一说我对一个好教师的最后一条要求了,就是淡泊名利,甘于受冷落。你是凭良心做事,当然就应该不计个人得失。一切凭良心做事的人都有一个信念:良心的评判高于体制的评判。你一定也有这样一个信念的,对吧?

2011.3

何必名校

现在的家长都非常在乎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名校,往往为此煞费苦心,破费万金。人们普遍相信,只要从幼儿园开始,到小学、中学、大学,一路都上名牌,孩子就一定前程辉煌,否则便不免前途黯淡。据我的经验,事情决非这样绝对。我高中读上海中学,大学读北京大学,当然都是名校,但是,小学和初中就全然不沾名校的边了。我读的紫金小学在上海老城区一条狭小的石子路上,入读时还是私营的,快毕业时才转为公立。初中读的是上海市成都中学,因位于成都北路上而得名。

记得在被成都中学录取后,我带我小学里最要好的同班同学黄万春去探究竟。因为尚未开学,校门关着,我们只能隔着竹篱笆墙朝里窥看,能隐约看见操场和校舍一角。看了一会儿,我俩相视叹道:真大啊!比起鸽笼般的紫金小学,当然大多了。当时黄万春家已决定迁居香港,所以他没有在上海报考初中。他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我,使我心中顿时充满自豪。我压根儿没有去想,这所学校实在是上海千百所中学里的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校。

我入初中时刚满十一岁,还在贪玩的年龄。那时候,我家才从老城区搬到人民广场西南角的一个大院子里。院子很大,除了几栋二层小洋楼外,还盖了许多茅屋。人民广场的前身是赛马场,那几栋小洋楼是赛马场老板的财产。解放后,这位老板的财产被剥夺,现在寄居在其中一栋楼里,而我家则成了他的新邻居。那些茅屋是真正的贫民窟,居住的人家大抵是上海人所说的江北佬,从江苏北部流落到上海的。不过,也有一些江北佬住进了楼房。院子里孩子很多,根据住楼房还是住茅房分成了两拨,在住楼房的孩子眼里,住茅房的孩子是野孩子。好玩的是,在我入住后不久,我便成了住楼房的孩子的头儿。

我这一生没有当过官,也不想当官,然而,在那个顽童时代,我似乎显示了一种组织的能力。我把孩子们集中起来,宣布建立了一个组织,名称很没有想象力,叫红星组,后来大跃进开始,又赶时髦改为跃进组。组内设常务委员会,我和另五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大孩子为其成员,其中有二人是江北佬的孩子,我当仁不让地做了主任。我这个主任当得很认真,经常在我家召开会议,每一次会议都有议题并且写纪要。我们所讨论的问题当然是怎么玩,怎么玩得更好。玩需要经费,我想出了一个法子。有一个摆摊的老头,出售孩子们感兴趣的各种小玩意儿,其中有一种名叫天牛的昆虫。于是,我发动我的部下到树林里捕捉天牛,以半价卖给这个老头。就用这样筹集的钱,我们买了象棋之类的玩具,有了一点儿集体财产。我还买了纸张材料,做了一批纸质的军官帽和肩章领章,把我的队伍装备起来。我们常常全副行头地在屋边的空地上游戏,派几个戴纸橄榄帽的拖鼻涕的兵站岗,好不威风。这种情形引起了那些野孩子的嫉妒,有一天,我们发现,他们排着队,喊着“打倒和尚道士”的口号,在我们的游戏地点附近游行。我方骨干中有两兄弟,和尚道士是他俩的绰号。冲突是避免不了的了,一次他们游行时,我们捉住了一个落伍着,从他身上搜出一张手写的证件,写着“取缔和尚道士协会”的字样。形势紧张了一些天,我不喜欢这种敌对的局面,便出面和他们谈判,提议互不侵犯,很容易就达成了和解。

我家住在那个大院子里的时间并不长。上初三时,人民广场扩建和整修,那个大院子被拆掉了,我们只得又搬家。现在回想起来,那两年半是我少年时代玩得最快活的日子。那时候,人民广场一带还很有野趣,到处杂草丛生。在我家对面,横穿广场,是人民公园。我们这些孩子完全不必买门票,因为我们知道公园围墙的什么位置有一个洞,可以让我们的身体自由地穿越。夏天的夜晚,我常常和伙伴们进到公园里,小心拨开草丛,用手电筒的灯光镇住蟋蟀,然后满载而归。在那个年代,即使像上海这样大城市里的孩子也能够玩乡下孩子的游戏,比如斗蟋蟀和养蚕。我也是养蚕的爱好者,每年季节一到,小摊上便有幼蚕供应,我就买一些养在纸盒里。伺弄蚕宝宝,给它们换新鲜的桑叶,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身体逐渐透亮,用稻草搭一座小山,看它们爬上去吐丝作茧,在这过程中,真是每天都有惊喜,其乐无穷。

我想说的是,一个上初中的孩子,他的职责绝对不是专门做功课,玩理应是他的重要的生活内容。倘若现在我回忆我的初中时光,只能记起我如何用功学习,从来不曾快活地玩过,我该觉得自己有一个多么不幸的少年时代。当然,同时我也是爱读书的,在别的文章中我已经吹嘘过自己在这方面的事迹了,例如拿到小学升初中的准考证后,我立即奔上海图书馆而去,因为这个证件是允许进那里的最低资格证件,又例如在家搬到离学校较远的地方后,我宁愿步行上学,省下车费来买书。孩子的天性一是爱玩,二是富有好奇心和求知欲,我庆幸我这两种天性在初中时代都没有受到压制。让我斗胆说一句狂话:一个孩子如果他的素质足够好,那么,只要你不去压制他的天性,不管他上不上名校,他将来都一定会有出息的。现在我自己有了孩子,在她到了上学的年龄以后,我想我不会太看重她能否进入名校,我要努力做到的是,不管她上怎样的学校,务必让她有一个幸福自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保护她的天性不被今日的教育体制损害。

2002.10

如果我是语文教师

我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是中学语文教师,我会怎么教学生?

对这个问题不能凭空回答,而应凭借切身的经验。我没有当过中学教师,但我当过中学生。让我回顾一下,在我的中学时代,什么东西真正提高了我的语文水平,使我在后来的写作生涯中受益无穷。我发现是两样东西,一是读课外书的爱好,二是写日记的习惯。

那么,答案就有了。

如果我是语文教师,我会注意培养学生对书籍的兴趣,鼓励他们多读好书,多读好的文学作品。所谓多,就要有一定的阅读量,比如说每个学期至少读三本好书。我也许会开一个推荐书目,但不做统一规定,而是让每个学生自己选择感兴趣的书。兴趣尽可五花八门,趣味一定要正,在这方面我会做一些引导。我还会提倡学生写读书笔记,形式不拘,可以是读后的感想,也可以只是摘录书中自己喜欢的语句。

如果我是语文教师,我会鼓励学生写日记。写日记第一贵在坚持,养成习惯,第二贵在真实,有内容。写日记既能坚持又写得有内容,即已证明这个学生在写作上既有兴趣又有能力,我会保证给予优秀的语文成绩。

我主要就抓这两件事。所谓语文水平,无非就是这两样东西,一是阅读的兴趣和能力,二是写作的兴趣和能力。当然要让学生写作文,不过,我会采取不命题为主的方式,学生可以把自己满意的某一篇读书笔记或日记交上来,作为课堂作文。总之,我要让学生知道,上我的语文课,无论阅读还是写作,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真实感受和独立见解。

我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让学生分析某一篇范文的所谓中心思想或段落大意。据我所知,我的文章常被用作这样的范文,让学生们受够了折磨。有一回,一个中学生拿了这样一份卷子来考我,是我写的《面对苦难》。对于所列的许多测试题,我真不知该如何解答,只好蒙,她对照标准答案批改,结果几乎不及格。由此可见,这种有所谓标准答案的测试方式是多么荒谬。

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