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意境与现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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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游于方外无生死(10)

晏子曾经向管子请教如何养生的问题,管子说:“养生没有什么好说的,放开自己的性情就是了,不要去堵塞它,不要去遏止它。”

晏子说:“请您说得具体一些。”

管子说:“所谓放开自己的性情,那就是耳朵想听什么就让它尽情地听,眼睛想看什么就让它尽情地看,鼻子想嗅什么就让它尽情地嗅,口舌想说什么就让它尽情地说,身体怎样舒服就让它怎样待着,心意打算如何就让它随意去行。耳朵想要听到的是声音,不让听就是塞聪;眼睛想要看到的是美色,不让看就是闭明;鼻子想要嗅到的是芳香,不让嗅就是制灵;口舌想要说的是是非,不让说就是禁智;身体想要享受的是安逸,不让享受就是逆情;意念想要得到的是放纵,不让得到就是背性。以上种种限制,是养生的主要障碍,去掉这些障碍,让人的各种器官尽其所欲,欢欢乐乐,一直到死,不管是活一天也好,一月也好,一年也好,十年也好,都叫做养生。不消除这些障碍,每天拿它们约束人生,拘拘束束地长久活着,哪怕是活百年也好,千年也好,万年也好,都不是我说的养生。好了,先生要问的养生我已经说完了。送终应该怎么办?还望先生多多指教。”

晏子说:“送终那是很简略的,有什么好说的呢?”

管子说:“即使很简略,我也想听听。”

晏子说:“既然你想听,我就给你说说吧!我既然已经死了,还管那么多事干什么?把我烧了可以,抛在水中可以,埋在土里可以,扔在野外可以,拿柴草裹住抛在山谷里可以,穿上锦衣装在棺木之中也可以。随便怎么都可以,遇到什么算什么。”

管子把这些话讲给了他的好友鲍叔牙,很自得地说:“生死的道理,让我们:二人给说尽了!”

这个故事多多少少有些纵欲的因素,但更与列子关于生死随其自然的观点靠近。说它有纵欲的因素,是因为它主张放开自己的性情,无须节制和堵塞。说它与生死随其自然的观点靠近,是因为它主张生则随其所欲,死则随其所去,不加人为的干扰和增损。

正因为如此,所以其中包含的纵欲因素仅只是因素而已,与纵欲主义有很大的区别。纵欲主义有人为追求在其中,得寸而进尺,得尺而进丈,无所终极,而这里的放开性情只是满足人生自然性情的需要,既无人为的限制,也并没有超越自然性隋的要求。

这个故事也含有死后一无所有的蕴义,不过与“端木散财”的具体表现方式有所不同。“端木散财”是以生前将财散尽,不顾生后之事来表现的,本故事是以死后任随处置,与“我”无干来表现的。

同篇文章还讲了一个“名而不实”的故事。故事说:

杨朱就生死和名实问题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说:“天下的美名都给了虞舜、大禹、周公和孔子了;天下的恶名都给了夏桀和商纣了。然而真正的实惠归于谁呢?这是需要加以思考的。

“虞舜在河阳耕地,在雷泽制陶,四肢一时一刻不得休息,口腹无有一日吃到美味,父母不爱他,弟妹不亲他,直到三十岁的时候才娶妻,而且还不敢告诉父母。等到继承了尧的帝位之后,年纪也大了,智能也衰了,自己的儿子商钧无才,所以只好让位于大禹,而自己则凄凄凉凉以至于死。这是天下受尽了苦头的人。

“大禹的父亲鲧受命治理洪水,没有成功,被处死在羽山。

大禹继承了父亲的事业,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治理洪水上,儿子出生了连给起个名字的工夫都没有,经过自己的家门连进去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劳累得又黑又瘦,磨出的老茧填平了手掌和脚掌。继承了虞舜的王位后,住在简陋的宫室里,只是在盛大典礼之时才穿上一件像样的礼服。就这样凄凄凉凉,一直到死。这是天下受尽了熬煎的人。

“周武王死后,成王还幼小,周公辅助朝政。邵公对此不太高兴,到处流传着周公篡权的谣言。周公两位兄弟管叔和蔡叔借此机会兴师反叛。经过三年讨伐才平息下来,杀掉管叔,流放蔡叔,最后才算度过这一险关。就这样战战兢兢,一直到死。这是天下受尽了危惧的人。

“孔子通晓做帝王的方法,曾受数国君王的招聘去辅助朝政。

来到宋国,人们不欢迎他,将他乘凉的大树砍倒了;来到卫国,国君对他冷冷淡淡,还受到过人们的追赶;在商周遇到穷困,在陈蔡受到围攻;曾遭季氏迫害,曾受阳虎侮辱。就这样凄凄凉凉,一直到死。这是天下受尽了颠沛的人。

“上面这四位圣人,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一天欢乐,死后却有万世名声。名声本来不是实际所需要的。他们已经死了,虽然称颂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虽然赞赏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和树干、土块没有什么区别。

“回过头来再看看夏桀和商纣。

“夏桀,凭借上世积累下的财富,依靠帝王的权势,智谋足以凌驾于群臣之上,威严足以震慑四方诸侯。放纵耳目的欲望,满足心意的要求,快快乐乐,一直到死。这是天下享尽放荡生活的人。

“商纣,凭借上世积累下的财富,依靠帝王的权势,威势无处不通,意志无人不从,恣情于宫室,纵欲于长夜,从不自讨苦吃地去拿礼义约束自己,快快乐乐,直到被杀。这是天下享尽放纵生活的人。

“这二位恶人,活着的时候充分享受到了欢乐,而死后却得万世骂名。实惠并不是名声所能给与的。他们已经死了,即使遭骂,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即使受誉,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和树干、土块没有什么区别。

“那四位圣人,虽然载誉而归,受苦至终,最后也免不了一同回归于死;这二位恶人,虽然负恶而归,享乐至终,最后也免不了一同回归于死。”

从表层来看,这个故事具有纵欲色彩,因为它讲究实惠而不务虚名。所谓实惠,是指活着的时候得到的物质享受。因为此时人还活着,能够感受到物质享受的快乐,所以为实。所谓虚名,是指死后得到的美名。因为此时人已死了,名虽极美但人无所知,所以为虚。在杨朱看来,生前受苦受累,受惊受惧,换得死后一个美名,对于人来说很不值得,倒不如趁人活着的时候尽情享受。这与纵欲的思想有某种一致之处。

从深层来看,这个故事主要讲苦乐归一、美恶为一。认为人生是暂时的,最后都是归于一死。因此,苦也好,乐也好,都是暂时的,都会成为过去,归于无有。美名也好,恶名也好,都无意义,都是虚名。所以,人生在世,用不着为身后美名而吃苦,也用不着为现世之乐而纵欲。从这种观点来看,与列子的生死随其自然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还有一个与此相近的故事,名为“且趣当生”。故事说:

长名子看见杨朱整日只管眼前生活,既不考虑自己当前的功名,也不考虑自己日后的荣誉,怕他昏昏沉沉地荒度一生,所以劝他从长打算。

杨朱听后很吃惊,觉得从来不知道天下还有这样的理论。他说:万物在千差万别的时候是活着的时候,在齐同一致的时候是死了的时候。比如,活着的时候有贤惠与愚蠢、富贵与贫贱的区别,这就是不同;死了之后,都归于腐烂、灭亡,这就是相同。

不过活死都不是由人自己决定的。一个人活着并不是由于他想要活着,一个人死了也不是由于他想要去死;一个人贤惠并不是由于他想要贤惠,一个人愚蠢也不是由于他想要愚蠢;一个人富贵并不是由于他想要富贵,一个人贫贱也不是由于他想要贫贱。人在生死、贤愚、贵贱面前机遇是一样的,都有可能生也都有可能死,都有可能贤也都有可能愚,都有可能贵也都有可能贱。这也是一种不同之中的相同。说到底,人总是要死的。活十年也得死,活百年也得死,仁慈的人得死,神圣的人得死,愚蠢的人得死,凶恶的人得死。活着的时候像尧舜一样圣智,死了之后是一堆腐骨;活着的时候像桀纣一样凶恶,死了之后也是一堆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