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名辨艺术与思维逻辑(修订版)
14114600000028

第28章 名辩学之辞与逻辑学判断理论(4)

《吕氏春秋》却是例外,该书有《离谓》一篇,专门论述人们的言(语句、辞)表达的不准确,以至产生歧义,因而造成“言意相离”、“言心相离”、“听言而意不可知”的结果。这种情况,《吕氏春秋》称为“离谓”。谓,指谓、称谓。“离谓”就是言辞脱离了其所指称的事物,所作出的“辞”不足以表达、说明自己的思想,不足以让他人了解自己的思想,就是或者其意不可知,或者使人误解其意。这只能造成思想上的混乱,使人们的思想交流产生困难。

《吕氏春秋》中举了几个生动的例子说明上述道理:

第一种情况,讲的是语言(言辞)表达不慎,言不足以喻意,产生歧义,引起误解。因而“言意相离”造成困难,使人们无法正常交流思想。

鲁哀公问于孔子日:“乐正夔一足,信乎?”孔子日:

“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重、黎又欲益求人。”舜日:“夫乐正天地之精也,得失之节也,故唯圣人为能和乐之本也。夔能和乐之本也。夔能和之,以平天下,若夔者一而足矣。”故日,夔一,足,非一足也。

“夔一足”之辞,有歧义,既可理解为“夔这个人只有一只脚”,也可理解为:夔作乐正,一人即可胜任愉快,“一个人就足够了”。因而使人产生误解。鲁哀公在此事上不太聪明,但也说不上糊涂。他拿不准“夔一足”这个辞的含义,取一种怀疑态度,所以,才向孔子请教:“听说乐正夔一只脚,这件事是真的吗?”鲁哀公拿不准“夔一足”的含义,归根结底是由于这个辞“离渭”造成的。“夔一足”含混、歧义,使人误解。类似的例子还有“穿井得人”之辞。

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日:“吾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日:“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于宋君。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丁氏对日:“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

人们本来可以并且应当可以“以言观意”的,因为“言者以喻意”。但是宋国丁氏的“吾穿井得一人”之言(辞)却让人闻言而不得其意。因为“吾穿井得一人”之辞含义不清,是个典型的“离谓”之辞。“吾穿井得一人”这个辞既可表示“凿井后省却一个在外打水的劳力”,也可理解为“凿井得到一个活人”。以致人云亦云,惊动国君。

“吾穿井得一人”这个辞,让人闻言不得其意,甚或误解了原意,以为挖井挖出了个活人,造成混乱。

这两个小故事所揭示的道理是一个:“夔一足”与“穿井得人”这两个辞均歧义,同一句话却表达不同判断,因而使人产生误解。我们在表达自己的思想时真的要注意,自己的每一句话应含义清楚、无歧义,不会引起误解才好。

如果说“夔一足”、“穿井得人”是无意中产生的“离谓”现象。那么第二种情况,加上人的主观因素,言以欺心,口不对心,不顾其实,为了某种利益而有意使言意相离。这样做的结果是“凶也”、“不祥莫大焉”。《吕氏春秋》中说:

言者,心之谓也。言不欺心,则近之矣。凡言者以喻心也。言心相离,而上无以参之,则下多所言非所行也,所行非所言也。言行相诡,不祥莫大焉。

言辞,是思想的表达。思想是客观事物在头脑中的反映。说的话不与自己的思想相违反、相矛盾,则说言辞是思想的表达还差不多(“则近之矣”)。言辞是用来表达思想的,但口不对心,说的与想的相分离,而君上无法察觉,这样的话,下面就会大量产生所说的不是所做的,所做的又不是所说的这种情况,以至说的与做的相背离,那是十分危险的。

言(辞)与心意相离,会导致言与实(客观事实)相离。人的言行要受意的指挥,意要通过言来表达。言意相离的结果必定造成言行相违反、相矛盾。言非所行,行非所言,这潜伏着极大的危险性。

《吕氏春秋·淫辞》中有这样一则故事:

宋有澄子者,亡缁衣,求之途。见妇人衣缁衣,援而弗舍,欲取其衣,日:“今者我亡缁衣。”妇人日:“公虽亡缁衣。此实吾所自为也。”澄子日:“子不如速与我衣。昔吾所亡者纺缁也,今子之衣,禅缁也,以禅缁当纺缁,子岂不得哉?”

宋国的澄子丢失了一件黑棉袍,便满街上去找。他看见有个妇女穿着件黑棉袍,一把揪住不放,想把棉袍夺过来,说:“我丢了件黑棉袍。”妇人回答说:“您虽然丢了一件黑棉袍,可这件确实是我自己做的呀!”澄子狡辩说:

“你不如趁早还给我。我丢的那件衬里是绸儿的,你这件是布里的,用—件布衬里的棉袍换一件绸衬里的棉袍,您岂不是占了便宜吗?”

这是典型的以言欺心,言意相离。澄子横认妇人之衣为己衣,并且恬不知耻、以言欺心地诡辩说那位妇女占了便宜!这真是典型的强盗逻辑。这个故事的结局书上未记。

设想澄子再这样纠缠下去,倘或妇人的家人到来,或遇上抱打不平的壮士,甚或是公差,澄子的结局确实是“不祥莫大焉”。

把别人的东西硬说成是自己的,这种以言欺心的言意相离,作出的辞显然不会恰当,但这巳不仅仅是名辩学辞的运用问题,还涉及到人的道德品行问题。当然其危害也就不仅仅是造成思想上的混乱,给人们的思想交流造成困难了。它的危害首先在于败坏社会风气,弄得天下大乱,危及封建统治秩序。《吕氏春秋·离谓》说:

言意相离,凶也。乱国之俗,甚多流言而不顾其实。

务以相毁、务以相誉。毁誉成党,众口熏天,贤不肖不分,以此治国,贤主犹惑之也,又况乎不肖者乎?

言意相离,十分危险。乱国的风气,不顾事实的谣言蜂起,专门互相诋毁、刻意互相吹捧,而且成群结伙,众口一辞,能把黑说成白,以至好坏不分。在这种情况下治理国家,贤明的君主尚且疑惑不定,不知如何办,何况不贤之人呢?澄子一类的人如果多起来,国家如何不乱?!可见,“言意相离,凶也”、“不祥莫大焉”诚非耸人听闻之论。

“言意相离”既然会产生如此大的祸害,那么如何防止“言意相离”的现象产生?如何尽量减少“言意相离”的现象呢?《吕氏春秋》中主要是从“闻言”这个角度开出了自己的药方。“闻而审”、“闻言,必熟论”、要“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判别所闻。这些原则或方法在今天看来也是十分必要的。

《吕氏春秋·察传》指出:闻言“不可以不察”,“闻而审,则为福矣。闻而不审,不若无闻矣”。听到一些话,不能盲目地接受或反对,而应当仔细地、审慎地检查一下,这些话是否符合事实,是否言意相离。听到一些传闻不加以审慎的辨察,不如不听为好。因为传闻会“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猩(ju6读音决),猩似母猴,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此愚者之所以大过矣”。传言经过几次转述,白的会被说成黑的,黑的会被说成白的。例如,狗像猩(大猴),矍又像母猴,而母猴像人,可人与狗就相差太远了。但这正是愚昧的人之所以弄出大错的缘故啊!

“闻而审”,如何审?以什么作标准去审?“凡闻言必熟论,其于人必验之以理。”对听到的话一定要反复思考,对于其中有关人的言论必须根据常情加以辨别。如前面提到的“夔一足”,这对于正常人来说只有一只脚是不符合人之常情的。

此外,“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此圣人之所慎也。然则何以慎?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为所闻,则得之矣。”这是《吕氏春秋》的又一忠告。很多言辞好像错误而实际正确,很多言辞好像正确而实际错误,正确与错误的界限不可以不划分清楚。这是圣人十分谨慎的地方啊。然而怎样做才算谨慎呢?根据事物的实际及人之常情来判别所听到的,那就能分清是非了。

《吕氏春秋》提出的“闻言必审”、“闻言必熟论”的原则无疑是十分正确的,不能盲目地加以同意或反对。“验之以理”也好,“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也好”,虽然强调了实事求是的态度,是唯物主义的,但仅仅从常识出发,还不能就认为是科学方法,并且这些方法也很不具体,缺乏如传统逻辑从形式化人手,从而具有很强的操作性。《吕氏春秋》防止“言意相离”之辞的办法,只是一般的原则上的泛泛而论,这是其不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