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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说许鸿宾(1)

画学正统一脉传承——花鸟画家许鸿宾的意义

如今的中国书画家,按背景大致可分为自学与科班两路。

自学的以齐白石为宗,这是由于“文革”的十年动乱,至少两代人都耽误了学业,因此造成了相当多的人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在现实环境中,太多的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存在着对科班出身的“酸葡萄”心理,夸大了自学的作用,连基本的学问门径都无从得知,仅靠一点小技术就混迹于书画界,根本不知道“自学”是要本钱的,没有受过正规教育或高人指点,哪里谈得上会自学?未进大学,只靠自学,知识有缺陷,不成体系,不知规范,没有见识,也就是野路子,难成大器;与此相比,只是进了大学,没有自学精神,则容易妄自尊大、花拳绣腿,眼高手低,不易成材。很多名牌院校出身的因为自视过高,把学历当成了学问,不肯下苦功夫,眼高手低,难于大成。其实,在任何专业若想取得成功,都离不开两个关键因素:一是正规教育,也就是名师出高徒,了解规范与门径;二是坚持自学刻苦努力,锲而不舍。受过名牌院校精英教育而又能不懈自学,几乎必然能卓然成家。基础靠科班,高度靠自学。在受过科班训练之后,能否有出息就全看善于不善于自学。世界上没有教出来的大师,只有学出来的大师,60年代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入学前即已多年自学、毕业后仍自学不休的许鸿宾,在学院理论知识与师承上无懈可击,而在自学实践中刻苦探索,称得上是科班加自学的完美结合。

中国现在的社会环境崇尚表现,而缺少发现。对于艺术家来说,作品就是其最好的表现,而认识到其价值与意义就相当于发现。在中国当今画坛,许鸿宾是个例外,这是一位有待于更多的人发现的画家。

50年代就已经在中央级报刊发表国画作品并参加全省大型美展,60年代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正式毕业,一直从事国画创作与教学,却直到七十岁还没有出过一本画册,这种做法与近年来学画没几年就大出画册,而且动辄就是精装大部头的风气相比,实在是有天地之隔。我所认识的老辈画家中,许鸿宾是惟一还没有出版画册的。我所认识的年轻画家,几乎每位都出过不止一本画册。这其中的差异不在于作品数量、质量还是出版的条件与机会,而是对艺术的态度。在美术界举世滔滔皆言名利,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的环境中,许鸿宾有与众不同之处。许鸿宾先生论资历与能力、成果,不说虚的只讲硬件,在国内画坛都不愧一流,但是因为身处小城市,又不喜欢张扬交游,因此,在知名度与市场价位上就有些吃亏。不过,对于一生追求艺术的人来说,重要的是画得好不好,而不是卖得好不好,更何况许鸿宾的画市场一向畅销,只不过价位不如当下那些会炒作的大名家而已。

搞艺术是寂寞之道,但是当今真能做到“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并不多。许鸿宾却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毕业后,“冷板凳”一坐就是三十多年!这倒不是命运对他不公平,事实上,这都是他自觉的选择,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他对此心满意得。出身乡村,朴实、沉稳、平和是他的性格,也是他所从事的花鸟画创作的艺术风格。没有心平气和、怡然自得,在艺术上就画不出他的工笔草虫,在学术上也就建立不了他的体系完整的花鸟画教学理论。

许鸿宾走的是一条险途,因为他选择的是工笔草虫这一特殊的艺术领域,其中有个两难:功夫不到画不好;年纪大了,眼一花、手一颤就画不了。

中国书画是综合性艺术,除了造型、笔墨、线条与色彩等绘画技法,更重要的是文化内涵,需要的是沉静与功夫,最怕的是浮躁与火气。

因此,和西画是中青年的天下、上了年纪就画不好了截然不同,中国书画需要时间的积累与磨炼,很少有年轻而能成大家者(人们津津乐道的王希孟,终归并非信史,而只是传说),要修习完成中国书画所需要的全部应有知识与技能,没有二三十年是不可想象的。清邵梅臣谈到学习书画必须假以时日时说:“集众长亦必登楼十年,天姿高敏,似乎较易,易亦得七八年也”(转引自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而这只是临摹古今画家的技法层面。因此,中国书法史与画史上,几乎找不出神童来,多是大器晚成。

凡是成功的画家,几乎都是天赋加努力的结果。许鸿宾的道路,在中国美术史上是比较典型的那一种,也就是学画是发自天性、自孩童时代就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才能,十二岁就有名于乡里,甚至达到了卖画的地步。在考上美术学院之前,他就已在天津的荣宝斋与劝业场卖画作以谋生,这就是天赋的最好证明。换上会讲故事的画家,这些经历都是可以大书特书的传奇,而许鸿宾从未就此写过什么,直到对我回忆起来学画经历才提到,只当成生活所迫、平平淡淡一段往事。

经过在中央美术学院的科班学习,特别是亲聆李苦禅、王雪涛、郭味蕖等国画大师的教诲,许鸿宾有了在国画艺术中登堂入室的宝贵机会。师出名门在任何学科都是能否有成就的重要因素,重视动手能力的书画之道尤其如此,而许鸿宾的老师是名留史册的巨匠。可能正是因为曾经向大师们问学求教的经历,使得他懂得什么叫实力与境界,所以更为谦虚。艺术圈里夜郎自大的井底之蛙们,除了主观上的自以为是以外,很重要的是限于客观的眼界见识。

许鸿宾有绘画天分,但是并不依恃天分,他受其师李苦禅、李可染的影响甚大,是苦学派。他有一句经验之谈:学画的捷径就是系统地学习经典作品。要知道,系统地学习经典作品,这需要巨大的时间精力与毅力。这正像“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是写作的不二法门一样。他是一步一步走过了这条漫长的道路,所临摹的前辈杰作之多,是超乎寻常的。世人皆知齐白石有手摹芥子园与印谱的佳话,而我在许先生的画室看到他五六十年代临的画稿成捆成堆,其中任伯年、吴昌硕都是整本原色临摹的,从头到尾清清爽爽,几乎就是画集的复制品。这里面凝聚了多少功夫与心血!他说是因为当年穷,买不起画册,于是就借来用画册临。即使是到他人艺俱老、年过花甲之后,仍然整本地勾临大家作品。有一本印制精美的周历,正反面一百多页,因为纸质精良,空白恰好,被他用来勾临,满满当当,我细心地看了周历的年份是1995,这才明白许鸿宾是何等用功。

在临摹前人作品之外,他对写生也投入了同样的精力。

他当初选择到保定工作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更接近田野,写生更方便。当然,另一个极关键的理由,是为了把家乡的老婆孩子带进城。生在农家,亲近乡野,他对河北的草虫与庄稼、蔬菜、花草几乎无不精细观察研究,尤其是他偏爱的蝈蝈,更是朝朝暮暮相伴案头。以往的蝈蝈最迟到清明也就过季了,而今到了五一都有蝈蝈在画室为他伴奏。

许鸿宾最喜欢画、也是画得最多的是蝈蝈,一画就是五十多年,在他笔下的蝈蝈,已经脱了几次皮、蜕了几次壳,成为带有许氏鲜明风格的图腾。但是,从他的学画历程来看,却是由人物画入手的,山水、花鸟都下过很大功夫。其实真正杰出的画家,尤其是受过系统科班训练的画家,必然不是只能画某一题材或画种的,以他的老师李苦禅为例,世人只知李苦禅的大写意花鸟,而李霖灿晚年回忆恩师却说李苦禅在课堂上曾以一小时之力现场示范繁笔山水,作品之精,让这位后来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任院长、饱看天下名画的鉴赏家连连称绝。(见《李苦禅纪念文集》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从许鸿宾早年的画稿与临摹作品稿来看,国画的各个题材与流派也是无所不学的,而且到如今也偶尔会即兴画张人物,线条之纯熟、形象之传神,不亚于专业人物画家。他在学画的最后由博返约,性之所好,集中于工笔草虫。小小草虫,其实较之马、虎等动物,不惟不简单,反而更难画。在画家圈里,在年长或出名后,都难免图省事,特别是应市的作品,能简则简,可是许鸿宾却反其道而行之,于工细小虫乐此不疲。

工笔草虫求得形似并不难,在西画透视与素描方法普及后,画得像已经不是什么问题,难在工笔草虫神似。许鸿宾在1959年参加河北省庆祝建国十周年美术展览会的作品就是《蝈蝈长卷》,当时的蝈蝈就已经在形似过关了,他考中央美术学院的的试卷也是蝈蝈,能够得到主考官叶浅予的“钦点”录取,很大程度上也是托了他画的蝈蝈之福。到了现在,他还在画蝈蝈,只要把他不同时期画的蝈蝈比较一下,就可以看出其中的演变是何等的艰苦,又是何等的细致微妙。国人自古以来喜欢把画家与其最擅长的题材联系在一起,如郑板桥的竹子、齐白石的虾,因此,许鸿宾得到“蝈蝈许”的绰号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

也许是天道酬勤,也许是养生有道,许鸿宾从孩童画到了古稀之龄,眼不花,手不颤,仍然可以在生宣上画出神完气足的工笔小虫。

“文革”之前毕业的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学生,是按照严格的精英教育标准培养的,许鸿宾上中央美术学院时一个年级也不过几个学生,少而精,所以至今健在的都已是画坛名家。

几亿人口的国家,尖子里拔尖子,一年只选几个苗子,名师亲授,说句大实话,没有理由画不好画。但是画到了七十岁还在锲而不舍,不肯吃老本,就极为难得了。

要理解许鸿宾的艺术风格,必须从地域文化入手。不熟悉河北这片土地的底蕴,不懂得河北乡野的物产与风味,就很难领会许鸿宾画作的妙处。这就如同只有懂河北方言才谈得上对孙犁、梁斌等保定作家群的作品能真正鉴赏其妙处一样。

许鸿宾是河北人,在北京上大学,在保定教书作画。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为人处世,都是相当典型的北方人,而且是乡下人。这里有必要做个正名,也就是农民在过去几十年一直被当成一个贬义词,正像工人在这十几年也沦为贬义词一样,这是世俗社会忘本的结果。其实中国作为一个农业文明古国,有史以来就是以农为本的。农民是中国人的本色,是中国文化的核心,真正的中国人一定是农民,回顾一下历史,可以发现,从古到今的英雄豪杰、文人墨客,几乎都是农民出身,不从农民角度出发,就无法真正理解毛泽东、齐白石。所以,在我说许鸿宾有农民的性格时,完全是一种肯定。你如果真正熟悉河北农村,就一定会爱上这种乡土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