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许鸿宾说许鸿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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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许鸿宾说(8)

问:宣传上也助长急功近利,新闻媒介的美术新闻报道与评论不够专业,也不够严肃,只会炒作,比如一些外国的画展,其实作品很一般,但是展出经营者一炒,就万人空巷,美术馆里人满为患。而一些真正有巨大的艺术价值的展览,只要展出方不炒作,就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商业性展览反而比学术性展览更叫座。我两次去看国家博物馆的这一画展,就都冷冷清清,书画界也没有人提起,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个大展。过去讲“板凳要坐十年冷”,这种精神现在很难做得到。谁要真的这么做,好像显得就有些迂。

答:这十年的时间也不长啊,却只想一举成名。

问:按说是不长嘛,怎么也得坐个十年二十年的,可现在连这十年好多人都不肯付出,他要一年两年速成。答:就跟唱歌的一样,一个歌就出名,他想一张画就出名。

问:如果被名利思想缠着,就永远画不好。

答:“画这张画我卖多少钱啊?”人家喜欢什么样的就怎么画,那样不行,纯粹搞艺术的话,不能是为了挣钱,谁要真想挣钱,就不要搞艺术。

问:自古以来的大画家没有一个是一心要靠作画挣钱的,自古就没有,不管是中国还是外国。答:凡高生前的画就很便宜,穷了一辈子,现在画是天价了。咱们国内画卖得最高的,价钱还赶不上人家的零头。

问:最贵的是吴冠中和陈逸飞,陈逸飞卖油画在国内是最高的,凡高一幅画将近一个亿美元,相当于七八亿人民币,咱们最高的卖到三四千万人民币,差得太多。

答:咱们国家穷。

问:中国的文化艺术不比任何一个国家穷。

答:可是价钱上不去。

问:但是经济发展了,肯定将来会上去的,现在在逐步地往上赶,这几年不就很明显吗,尤其是画的市场,这两年全国普遍翻了一番吧。

答:有的翻了三番。

问:书画作品当礼品还是很重的,画在家居环境中也有需要。

答:有高档的画你这屋子就档次高了,高档家具有的是,谁都可以买,好画你却不见得有,所以随着人们的文化认识的提高,对美的欣赏的提高,人们已经开始认识这个东西。大宾馆也开始慢慢地有了点名人画,在国外不行,一级宾馆是一级宾馆的画,二级宾馆是二级宾馆的画,国内的高级宾馆必须要有齐白石的画才够这个档次,人家花很多钱住进去才觉得值,一看你这画不够档次,就不行。

问:宾馆的装饰画现在也还是一个很大的市场。上个世纪80年代,有好多广州、北京的高级宾馆,如北京饭店啊都请了很多画家去画画,李可染、李苦禅都被请去过。

答:大的宾馆都是周总理安排的,后来“批林批邓批周公”,又当“黑画”拉出来了,所以他们那些画家又第二次受审,有“黑画展览”嘛。

问:书画界投机取巧成风,有些人就是愿意往大艺术单位钻,能去中央美院教书就一定得去,或者是上中国画研究院。哪怕是临时工帮忙性质的,聘用制合同制的,反正外人也不清楚有什么区别,蒙世。

答:就说到了那个位置上,画得不好,就算出了名,有什么意思呢?问:起码可以先卖钱吧?答:要想弄钱就去搞企业,在这艺术圈混什么。

问:您很少参加展览?答:一般的个人活动我也不参加。我就默默乡里,隐居乡野了,跟他们走的路不一样,我就是要认真地搞自己的著作、画自己的画。

问:实际上您这个路子我觉得像是过去中央美院的那些老先生们,正统,自己只是认真地去画画。

答:是。我不主动地自己宣传自己,而且我在画上也从不贬低别人,也不刻意夸自己。包括拍卖会的参与,有好多朋友替我着急,要给我在外面宣传上下点功夫去,可我认为要是自己找人举牌,最后还买回来那张画,只是交点手续费,那种包装是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呢?问:让拍卖公司把钱赚了。

答:朋友们着急,说了多少次,我说我不参与假拍卖自欺欺人,那是画家的误区。

问:有的人就靠这个来说事儿。

答:先用那个铺路,然后再说画多少钱一方尺。

问:其实拆穿了那是一种作弊。这已经成了拍卖公司的一个财源。有的举牌价格高高的,但是过后根本不去提画,宁愿被罚掉押金,反正也就几万元,等于做了个广告,把价位炒上去。外行买画,只知道看拍卖记录的金额,不知道全是假的、空的。

答:画得好就是好,过去连齐白石也没自己那么宣传过。

我承认我是受传统影响比较深的。实实在在做人,实实在在作画。

溥佐、孙其峰补画/画家不能迎合群众/书画别想速成/字画就是给人愉悦感/画家得靠作品说话/中央美术学院的学风/比老师还差远着呢/80年代初市里特别批了一套画室

问:王雪涛也给您的画补过花卉?

答:这已经是“文革”以后了,我已离开了中央美院。

问:还有溥佐也给您补过。他也是皇室的一支。

答:溥佐在天津很有名。

问:他在天津美术学院教国画。最近出了一本他的教学范图,我买来看了,里面的没题款的画稿全印反了!因为盖的细朱文的篆字“松窗”正反不大容易辨别,于是编辑就按照从左到右的字序印出来了。这是常识性错误。

答:“南张北溥”啊,南边张大干,北边溥心畲,溥心畲很有名。

问:王雪涛过去一直是非常有名的。

答:有大名,早就有名,40年代就出名了。

当时数得着的有王雪涛、汪慎生、陈半丁,他学华新罗,感觉很清秀,文气还足。后来反右时被打成“右派”,从此就消沉了,再画画就画得不一样了,开始追求一些更现代感的东西,“革命”的东西,所以画出了大红的牡丹来,青年的时候画得很淡雅,那时的画比他老年时的好。

问:老年以后大红大绿大黄。

答:当时人们欣赏趣味是这样的,那是为了适应、迎合,其实他内心也不见得喜欢,后来就不敢画那些清淡的东西,所以形成了后来的画风。那大牡丹多鲜艳呀,后来那些学他的,像老年书画协会的那些人,都画成“被面”了。

问:老年书画协会、老年大学书画班喜欢那种东西。(笑)答:结婚的给弄一张,喜庆,大红大绿。

问:所以人们的欣赏标准有的时候也是很有意思的。从构图到色彩,审美眼光与趣味千差万别。

答:也会变化。

问: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眼光。

答:所以画画呢,不能以俗入画,要画个人想画的东西,不能迎合,一迎合这画就俗了,所以说画家还有提高群众的义务。

问:提高大家的审美眼光、美术素养。

答:包括色彩的培养,都要用好的东西来引导,不能随着他们,随着他们就画糟了。

问:说到色彩,推前二三十年,农村妇女穿的衣服、戴的围巾都是那种特冲、特艳、特火的色彩。

答:这是“文革”以后才开始的,过去都是一身灰、一身蓝、一身白、一身绿。“文革”时,中国画的山水、花鸟基本没有了。

问:那时出大名的都是人物画家。

答:对,刘文西就是画毛主席出了名了。

问:中国书画艺术有个说法是越老越好。

答:不见得,有的成熟得早,像王希孟,十九岁就画《千里江山图》进献给皇帝。

问:但是大器晚成似乎更符合中国传统。

答:“三干开花,三千结果”实际上规律是这个规律,因为中国书画的学问太大,不光是画画,起码古文得懂,古诗得懂,书法也得会写,还得学篆刻,这个过程必然就得这么长,短了根本就不行。

问:就得一年一年这么积累。

答:就像小麦一样,得经冬才好吃。学不够那些东西,达不到那种程度。现在的年轻人都想速成,弄把“肥田粉”撒上,庄稼一下就长高了,可是那粮食不好吃,节奏太快了。年轻人看京戏也看不进去,老看肥皂剧、言情剧。京剧哼哼呀呀地一个字唱半天,他们受不了,讲究快节奏。画画也想速成,书画实际上速成不了。

问:中国画不是速成的东西。

答:因为它是综合修养啊。得懂历史,得懂画论,所以我父亲十几岁就给我讲画论,读俞剑华编的《中国历代画论类编》。首先要知道什么样的画是好的,先这样积累一些东西,哪一笔好,为什么好,光凭感觉不行,得有理性分析,画好坏有个标准,得说出个头头道道来。不是看着好就行,看着好看,那是一般的老百姓。要真深入到里边,光好看就不行了,这一笔一画你说写坏了,画坏了,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坏,怎样才能好,这笔墨自有它很深的要求,我得益于画论不少。

问:画坛有一些流行时尚,不是追求画得美,而是怪异。答:字画就要给人愉悦感,让人欣赏后得到精神上的享受。

现在画人把眼睛都画到脑瓜顶上去了,那就美了?(众人笑)以丑为美,这不是正常的。

问:搞艺术与卖画赚钱,其实是两回事,如今不少人是以画家的身份从事商人的事业。

答:搞艺术跟这个不同路,要真正想赚钱,就搞企业去,画画就要舍得牺牲自己一生的精力才行。现在就是没人认识我,一张画也不卖,我也认了,一辈子画画我没有遗憾,所以我要追求到底,越追越深,现在一些名利呀,一些大轰大嗡,我都不喜欢,我走的是一条“寂寞之路”,一步一个脚印。画家就要安心画画,要靠作品说话,要看百年以后,人们还存不存你的画,还喜欢不喜欢你的画。

问:现在书画市场里,作品的价格与书画家在艺术机构的职位挂钩,只要当了艺术单位的官,作品就可以卖高价钱,这是古中今外艺术界头等怪事。

答:在艺术界有这个风气,认为当了官画就好,要不好怎么当了官。这是外行经常犯的错误,是个误区。叫我当官的事也有,可我连个教研组长都不当,校长也不当。因为人生是有限的,画画的时间也有限,经过“文革”,大部分画家停了十几年的笔,荒废了十多年,我觉得时间更短了,得赶时间,抓紧向前冲,不能让别的事情干扰我。

问:在西方国家,画家的画价与官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只有在艺术上没前途、没成就的才会担任什么艺术机构的职务。因此,艺术单位的官,其实是为艺术家服务的,他们本身算不上艺术家。现在中国艺术界的现实正是如此,可是偏偏有外行认为美术官的作品值钱。过上些年头,这批靠官位卖高价的书画家,就会被淘汰出局。

答:外行不懂眼呗,没办法。我受的是旧社会文人画家的影响,蔑视权贵,对艺术家、文人、学者尊重。

问:在书画界假冒伪劣赚钱,假书假画盛行,还骗大钱。书画界里小人得势,没文化、没学历的反而能混得开。因为他们没底线,一般人使不出来的他们使得出来。

答:对。

问:保定和北京的距离也是优势,北京的画家、天津的画家离得特近,有不少画家也在这边活动。

答:中央美院毕业的学生,大都随老师,在社会上没有什么活动,而且自己不会吹,也不找人吹,都是这种学术型的,闷着头画画,好像和外边没有多大关系似的。挣多少钱也不太在意,自己画卖不卖也不大在意,这样倒好。

问:中央美院的学风是相对比较内敛。

答:不张扬,历届都是这样。因为受老先生的影响。

问:学风和老师作风密切相关,什么学校出什么学生。

答:那才随老师呢,影响是根深蒂固的。

问:有很多画家是把自己的价钱呀市场呀看得高于一切,说句难听的话,叫利欲熏心,钻到钱眼儿里了,那就画不好了。

答:说我这画一张能卖多少钱,攀比,不要弄那个。只要画好了,你放心,人们就认识。自己画的画自己看着还不行,感动不了自己,就休想感动别人。要精益求精,因为艺术的山峰很高啊,不说别的,就是我们老师的那一辈,直到我现在画了几十年,跟李苦禅、郭昧蕖比还差着距离呢,还得猛追才行。

问:早些年市里单独给过您一套房子做画室?答:给过,市领导说上这儿来看我画画,问我说:“你在哪儿画呀?”我说大画就在床铺上画,小画我有一个不大的桌子。

领导就说:“给你安排一处房子当画室吧。”当时给了我一套两居室,盖好了让我去挑,我就选中了那套房。六十平米,还有一个大阳台,挺好。

问:算是市里特殊照顾吧?答:是特殊照顾,那时还没有商品房,房子特别紧张。这事是领导给批的,房子是由房产局给办的。

问:直到90年代,分套房子都是不得了的大事。当时是专门当画室吗?答:我专做画室,每天都去作画,用了几年,直到学校分了房子。

问:还给过别的画家吗?这是在哪年?答:没给过别人,我这是特例。时间大概是在1980年以后。

问:您的孩子也画画吧?答:受我的影响,我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能画两笔。这个是我大儿子的画。

问:他是专画画的吗?答:不是,我没专门教过他,受影响吧,他就摸索着画。

问:中国书画的鉴赏和欣赏确实是特别复杂的,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形的问题。说形,这个荷花和刚才您那个荷花形差不多,确确实实一比,就差多了。

答:笔墨里边学问多着呢,含蓄多着呢,里边艺术语言多着呢,内涵的东西多着呢,不是一块黑一块灰就完事了,里边有好多复杂的内容,有学问没学问就在这里面了,淡墨里头有好多层次,重墨里头也有好多层次,它里边丰富,百看不厌嘛。

问:外面有人说您的画是儿子代笔画的,我觉得这是外行说的话。

答:外行才会说我的画是儿子画的、女儿画的,他们要是真有我这本事,我也乐了,可惜他们没有那么大本事。我也用不着他们呀,我画画挺省劲,我画那个虫有个十来分钟就出来了。

问:这些人不懂艺术有难度,要达那个程度必须要用够那个时间,想速成就是手把手去教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