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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安娜·斯涅金娜(1)

谢尔盖·叶塞宁Sergei Esenin(苏联1895-1925)

谢尔盖·叶塞宁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自然界特意为了诗歌,为了表达无尽的“田野的哀愁”,对一切生物的爱和恻隐之心(人——比天下万物——更配领受)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器官。

——高尔基

俄罗斯是一个诗人辈出的地方。俄罗斯18至19世纪的夜空中,诗人和作家如群星闪烁,刺破黑暗,鼓舞人们奋起追求光明。

作为复杂的时代、复杂的环境和复杂的经历的产物,谢尔盖·叶塞宁有着复杂的思想、复杂的感情、复杂的性格、复杂的审美理想……法国著名作家兼评论家法朗士在谈到叶塞宁时说:“不能使用通常对于合乎理智的人们所使用的尺度来衡量这位诗人,他享有我们并不享有的一些权利,因为他站得比您无比地高,同时又站得比您无比地低。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存在物,这又是一个100年才出现一次的诗人。”1925年12月28日凌晨诗人在列宁格勒自缢身亡。于是,“俄罗斯文学界因叶塞宁之死而失去了自己唯一的真正的抒情诗人”。然而,他那“用鲜血写成”的诗篇,却像伏尔加河滔滔的流水那样,闪耀着迷人的波光,跳荡着激情的浪花,永远流淌在美丽的俄罗斯大地上。在诗人死后的漫长岁月里,众多的批评家曲解他、贬抑他、排斥他,否定他在文学史上应有的地位。然而,“在所有的批评家中,最伟大、最正确、最天才的批评家乃是时间”(别林斯基语)。80年的时间过去了,叶塞宁的诗作像陈年的窖酒一样越发香醇,为世界各国的人们接受和喜爱。人们为诗人内心世界的难以捉摸而困惑,但更为他诗作的动人心弦而叫绝。

《安娜·涅斯金娜》是诗人艺术宝库中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标志着他在叙事诗创作上的最高成就,也是苏联诗歌史上的传世佳作。作为一首俄国革命的赞歌,它描写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农村激烈的阶级斗争等壮阔的历史画面。叙事与抒情水乳交融,既有复杂的阶级斗争,也有个人的恩怨情仇;既有革命者的豪情,也有儿女之情,手法与众不同,在描写革命的长诗中不落前人窠臼。

抒情叙事史诗《安娜·斯涅金娜》创作于1924年末至1925年初。当时叶塞宁曾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我觉得,它(《安娜·斯涅金娜》)比我所写的一切诗都好。”长诗的主题是俄国农村中的十月革命。作者用回忆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农民出身的诗人在1917年二月革命到十月革命之间回到自己家乡的故事。它讲到农村的革命斗争,也抒写了诗人的恋情。真挚朴实的叙述手法,温和亲切的抒情笔调,具有高度技巧的个性化语言和自我剖析手法塑造出的生动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一切使这部长诗成为叶塞宁最出色的艺术作品。

长诗由两条线索构成。一条是浪漫主义抒情性的,讲述诗人与地主女儿安娜·斯涅金娜的爱情,他们的初恋、重逢和离别。爱情的结局是凄凉的:革命后,安娜·斯涅金娜在异域他乡过着辛酸的流亡生活,对新生的祖国怀着又喜又惧的强烈思念。另一条线索是现实主义叙事性的,中心人物是农民的革命领袖普隆·奥格洛布林。这条线索始于革命前的一场悲剧:富裕的拉多瓦村和贫困的克利乌沙村的农民为了争夺树林展开了大规模的殴斗,结果拉多瓦的村长死于非命,而普隆等十个克利乌沙村的农民则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二月革命后,普隆成了农民的领袖,他追求列宁的真理,希望在农村建立公社,他要求把地主的土地无偿分给农民,并领导农民对女地主斯涅金娜进行斗争,最后,他死于邓尼金匪徒的枪下。以普隆为中心形象,叶塞宁展开了革命变革时期的巨幅农村斗争画卷。安娜·斯涅金娜和普隆·奥格洛布林是叶塞宁所塑造的两个最完整的悲剧人物形象。

叶塞宁曾说:“在我的诗中,读者主要应当注意抒情感和那种给许多小说家和诗人指明道路的形象性。”浓郁的抒情感正是叶塞宁的气质和才华最鲜明的特征。在他的抒情诗中,有着欢乐和悲哀,爱恋与忧愁;对生活意义的沉思,对内心世界的剖析,以至生与死之间的斗争,但是表达得最深刻的还是丧失的痛苦和绝望的感情,这种感情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他的命运。对一去不返的幸福的青春和少年时代,诗人以动人心魄的诗歌表现出了锥心的痛苦,这一切也都表现在《安娜·斯涅金娜》中。

从第一章就响起温柔歌曲般的浪漫旋律,随着情节的深入和矛盾的展开,长诗中的抒情性越来越强,诗句也越来越表现出典型的叶塞宁抒情诗的情调:

此刻我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些日子的不祥的光圈。

但那时我实在没有力量

去瞧着她的那张脸。

在长诗的结尾,首章的浪漫旋律再次响起。这种环形结构是叶塞宁抒情诗的特点之一,它强调了长诗的抒情性;同时,年轻时代的回忆不仅使长诗充满温柔迷人的气息,也给长诗的悲剧情调抹上了淡淡的苦味。

在结尾处,这种表现抒情主旋律的环形结构突然发生变化,鲜明地表现了诗人思想觉醒后的乐观情调: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爱,

但是,看来,

我也在为人所爱。

这才是诗人精神的主流和方向。诗人摆脱了个人的哀愁,展望着广阔的天地,尽管这首长诗有着悲剧的色调,但是对个人生活和社会未来的乐观主义精神才是全诗的基调。

叶赛宁的《安娜·斯涅金娜》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成就,这不仅仅是时代进步造成的超越,同时也是艺术性的超越。时至今日,俄罗斯文学中还没有出现超越《安娜·斯涅金娜》的诗篇。诚如阿·托尔斯泰所说,叶塞宁是“伟大的民族诗人,他的诗篇宛如用双手抛撒出来的颗颗心灵的珍宝”。

一个真实的农村

如果说,在《波斯组曲》中,爱情的题材已经和祖国的题材结合在一起了,那么,在《安娜·斯涅金娜》中,叶塞宁就是以重新理解革命的内容与目的来解决这两种题材的结合问题了。《安娜·斯涅金娜》反映出叶塞宁的诗歌中已经形成了新的创作原则,诗人已经用新的观点来衡量过去的历史事件了。他的眼界更开阔,他的评价也日臻成熟了。在《给一个女人的信》中,他写到了自己的这种感觉:“脸对着脸/面容难辨/大事远距离才能看见。”这几句诗可以看做《安娜·斯涅金娜》的题词。作为一部史诗,它首先接触到的是1914年的帝国主义战争和1917年的资产阶级二月革命。在1914年到1916年间,叶塞宁的诗歌中主要是抒发对祖国的爱,对故乡和自然景色的描写,诗人根本没有想到要从政治和社会的角色来评价这场战争。而现在,在这首长诗中,诗人才写出了自己对这场战争的认识。作为战争的参加者,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个木偶”,“而牵线的是贵族和商人”,接着,他就对这场战争进行了严厉的谴责:

而如今战争

残害了多少不幸的人!

多少人葬身沙场,

又有多少人正被埋葬,

于是我感到痛苦的痉挛

一阵阵抽动在我的脸上。

1917年,叶塞宁曾经把二月革命描写成农民的俄罗斯摆脱了千百年的压迫(《啊,俄罗斯,张开翅膀……》),而现在,他却在这首长诗中写道:“克伦斯基骑着白马”,“在祖国称雄道霸”,那些“流氓和寄生虫”叫嚷着,要战争“到最后”,“到胜利”,实际上是“把一群群农民/驱赶到前方去送命”,而他自己则“表现出了另一种勇气/做了国家的第一个逃兵”。在这首长诗中,诗人表现出了自己对1917年俄国两次革命的实质的深刻认识,这是他过去的诗歌,特别是1917年到1918年诗歌中所缺乏的。他认识到了它们对农民命运的作用,显示出了历史和阶级的清晰界限。诗人描写的已经不是表现在宗教象征中的全世界的形象了,他描写的是具体的革命事件,展示出了农民的情绪,他们对资产阶级革命,对临时政府,对公社,对列宁和对十月革命的态度。在诗人现在的眼光中,农村已经不是一个整体的社会了。他看见了,农村中也有富人和穷人,压迫者和被压迫者,有真正的革命者,也有在革命中乘机发横财的富农。他的目光已根本不同于他过去对农村的描写。

(杜嘉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