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无鲜勿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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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栗子

秋分时,有村妇挑着菱角在家门口卖,便买了一斤,边走边吃。菱肉粉糯,带点湖塘水泽的野香。吃着菱角,就想到栗子。

栗子是江南人爱吃的干果,它包裹在丛密长刺的球形壳斗中,未剥壳时,完全是个刺头儿,剥了壳后,现出褐色油亮的真身,倒也不失可爱。民国时候江南多地大旱,村民以板栗度过荒年,故江南不少地方称板栗为“铁杆庄稼”——铁杆二字,轻易用不得。除了“铁杆朋友”的铁杆能担得起这二字,还有什么植物能担得起这么重的名头呢。

唐代诗人项斯有《宿山寺》诗:“栗叶重重复翠微,黄昏溪上语人稀。月明古寺客初到,风度闲门僧未归。山果经霜多自落,水萤穿竹不停飞。中宵能得几时睡?又被钟声催著衣。”项斯夜宿山寺,耳中所闻是栗果自落,目中所见是草萤乱飞,而僧人未归,无人共语。诗中一派孤寂之意。

我们这里的板栗,块头不大,皮薄味甜,不像外地的一些板栗,个头大,但甜分不足,中看不中吃。栗子熟时,乡野的孩子,最为高兴,知道又有解馋的物事了。秋风一起,成熟的栗子会从树上自动脱落,像个淘气的孩子蹦落到地上。本地话说,捡地货,不罪过。在栗树下捡栗子,是农家孩子的乐事。调皮的孩子,光在树下捡还不够,还会握着长长的竹竿去打,或者索性爬上树梢去摇晃,落下一地刺壳。稍熟的,毛壳裂开一点,像是开口笑,可见里面褐色的板栗,而有些则严实得刀枪不入。孩子们捡栗子捡得兴高采烈,有时一个不留神,会被长满尖刺的栗子扎着,不免大呼小叫。栗子树的树干很有味道,贾祖璋就说栗子的树干“好像扭曲的样子,裂纹排列极整齐的,就好像妇人所穿的有斜条纹的长衣,极为美观”。

栗子可生吃,口感甜而脆。秋天,山里的朋友送来几竹篮的栗子,一时吃不完,我把栗子挂在阳台内,风干。等栗子失了水分,变得蔫不拉叽,再吃,一咬,是丝丝的甜,味极清香。丽水庆元有锥栗,果实呈锥形,看上去不起眼。我到庆元出差,景飞师兄送过我两箱锥栗,说锥栗味道比板栗要好。我起初以为他这是“宣传口径”,因为他总是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拆开真空包装的袋子,捡几粒锥栗出来,一吃,果然糯而香甜,比板栗好吃。冬日夜,抱着个热水袋,边看闲书边吃锥栗,是美事。难怪宋时台州诗人薛泳有诗:“一盘消夜江南果,吃栗看书只清坐。”

栗子有强筋壮骨的作用。中医就说,冬季食栗胜过喝肾宝。宋嘉定《赤城志》就有记载——《本草》栗注云:“剡及始丰皮薄而甜,相传有人病足,往其下食数升即能起行。”始丰,今天台也。宋代文学家苏东坡,晚年身患腰腿痛的毛病,常常食栗来食疗。南宋诗人陆游晚年齿根浮动,也吃栗健齿。

江南人家,用栗子做的美食里,有板栗煨鸡、板栗炖肉。山里人家尤其喜欢板栗炖土猪肉。杭州人好风雅,喜欢把栗子煮得烂熟碾成丁,再撒点桂花,做成桂花栗子羹。这一道桂花栗子羹是秋天可口的时令小吃。

秋分时,闹市的街头,随处可见炒栗。大炒锅架于红火炉之上,锅里是粗粝的沙子,汉子光着膀子在用力翻炒着栗子,没多久,糖稀烧化出焦甜的味道,炒好的栗子油光发亮,香味勾人馋虫。也有不用糖稀用蜂蜜来炒的,拿着黏手,吃起来更甜。单位边上有家炒栗摊,颇有名,老板很有个性,每晚卖完20斤就收摊走人,多一斤也不卖。

清人郝懿行在《晒书堂笔录》里写到糖炒栗子:“余来京师,见市肆门外置柴锅,一人向火,一人坐高杌子,操长柄铁勺频搅之,令均匀。其栗稍大,而炒制之法,和以濡糖,藉以粗砂,亦如余幼时所见,而甘美过之。都市炫鬻,相染成风,盘饤间称美味矣。”100年前京师炒栗的方法,与现在江南街头糖炒栗子的方法并无两样。

糖炒栗子,要趁热吃,甘甜绵软,香糯可口。有时,两人一起看电影,电影散场后,买一纸袋糖炒栗子,边走边吃,觉得秋天过得很充实,人生亦很充实。

桂花栗子糕:一盘消夜江南果,吃栗看书只清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