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无鲜勿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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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在绍兴喝酒

如果用老式的锡壶,烫一壶温热的黄酒;如果与你对饮的,是志趣相投的朋友;如果下酒的除了佳肴,还有美景;这酒,你是喝还是不喝?

很自然的,我举起酒杯,而且,不止一次。

绍兴,是一个能让人产生喝酒欲望的城市,浙江作家节放在这地方开,算是找对了地方。几天来,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在此酒兴大发,用台州话来说,“开了酒门似的”。不是不知道“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只是兴之所至,也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绍兴是水乡,又是醉乡,黄酒之于绍兴,犹如角斗场之于罗马,贡多拉之于威尼斯,“城中酒垆千百家”,这个城市的空气中仿佛流淌着酒的味道。

关于绍兴的种种,我并不陌生,我到过绍兴多次,去看过那个沉载了太多悲情的沈园,那个流醉了岁月的兰亭,那个有着红红的覆盆子和欢叫的金铃子的百草园,那个浸透了暮色的乌篷小舟。而绍兴的干菜扣肉和臭豆腐,更是我的心头之爱,我曾数次在文章中“讴歌”过它们。

绍兴是个奇怪的城市,水与火,坚硬与柔软总是奇怪地掺杂在一起,比如绍兴人吃的是臭豆腐霉豆腐,可是绍兴的文人做出的却是锦心绣口的好文章;比如,不起眼的小巷里,水井边择菜的妇人,跳皮筋的孩童,油锅里“吱吱”炸着臭豆腐,而边上,却有文物保护的石碑赫然立着,生活的随意与历史的厚重感奇怪地交织在一起;比如,绍兴出过千娇百媚的美人西施,同样出过“右手把剑左把酒”的鉴湖侠女秋瑾;再比如,江南文人才情有余而硬气不足,而绍兴才子却是石骨铁硬,远的不说,近百年来就出过徐锡麟、蔡元培、鲁迅这些顶天立地的硬汉,当历史的天空风云际会之时,总少不了绍兴才子们的振臂一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处江南水乡的绍兴人,性格上是刚烈的。我总疑心,莫不是千年的黄酒已然渗入了绍兴人的血液,未入口是水,入口则是一团流动而燃烧着的火,这绍兴酒酿成了古城的风骨,也将绍兴人骨子中的硬气推向了极致。

绍兴朋友告诉我,绍兴人的生活中不能没有酒,“跑过三山六码头,喝过汆桶热老酒!”对于普通的绍兴人来说,喝几口醇厚的绍兴黄酒,挟两筷浓香的干菜扣肉,吼上几句地道的“莲花落”,这才是老绍兴人有滋有味的生活。鲁迅先生在文章中多处提到绍兴黄酒,他也曾在小酒楼里吩咐堂倌道:“一斤绍酒。——菜?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多年前有一次在绍兴坐乌篷船游湖,看戴着旧毡帽的船主双脚不停地踏桨,忙里偷闲还嘬几口老酒喝喝,不禁哑然失笑。绍兴人好酒量,曹聚仁就说过“绍兴人喝黄酒,起码两浅碗,即是一提;若是上酒店只喝一碗,那是不大够资格的。”哪怕生活再苦,几大碗黄酒下肚,心满意足地摇摇晃晃出去,种种苦处似乎便被化解开来。游走在绍兴的小巷,记忆最深的也是满街的酒幌,青石板的路,白色的墙,黑色的瓦,墙头探出一两枝的蔷薇,偶一抬眼,不远处伸出一挑三角酒旗,酒香仿佛透过未开封的酒坛的红纸盖头,飘满了小巷。此番风情,游人看了,酒未上口,却有一种飘然的感觉,连走起路来似乎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的确,在这个流醉的城市,这个流醉的暮春,像一个正宗的绍兴人一样,饮上三两杯黄酒,是件写意的事。于是,作家节里,某某昨晚大醉的花絮时不时传出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绍兴,很容易被提起酒兴。那晚,坐着游船,夜游绍兴的环城湖,我们几个人坐在船尾,不知怎的,就发了酒兴。暮春时节,暮色四合,夜风徐来,坐在船上,看岸上夜行者的背影,听小舟吱嘎作响从旁经过,忽然间前尘往事俱上心头。船行处,河岸处的风景渐渐地向后退去,也不知怎的,斯舜威、杨静龙与我很自然地就端起了酒杯。先还是小口地品,渐渐地放开了,那琥珀色的女儿红一杯一杯地喝将下去,似乎灵魂深处也飞出快乐来。酒是喝下了,文人的豪爽却跑出来了,嗓门渐渐大了,引得船首的人频频朝我们回望。风景成了下酒菜,夜游变成了夜饮,只道环城夜游是美的,至于美在何处,竟无从谈起,只是那夜的酒,却是记忆颇深了。以至于舟停上岸,竟然怅然若失。真的是“此种情景,许几人消受矣。”问斯舜威,竟也有同感。

在绍兴的最后一个晚上,下着大雨,想到第二天要作别绍兴,意犹未尽的作家们深夜十二点还冒雨找酒喝。夜深,加上大雨,酒家提早打烊也是意料中的事,可是作家们喝酒的兴致上来,硬是压不住了,于是打的满城找酒喝。嘿,七绕八绕,还真的给找到了。

黄酒相伴助兴,作家中号称不沾酒的也开始举杯,号称会喝两口的来了一杯又一杯,婉约的说着酒事,豪放的开始击节而歌,琥珀色的女儿红,透着特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盛满女儿红的杯子在灯光下像江南麦子的颜色。店里的好酒喝完了,又打发老板娘出去买,也不知沽过几回酒了,提了多少壶酒上来。

歌声代替行酒令。黝黑的土家族汉子彭学明和沉默的藏族作家阿来,借着酒兴,唱起一首又一首的土家族和藏族民歌。

一气喝了不知多少杯,东北来的江浩已经醉倒在绍兴的夜风中。一半的作家喝醉了,彭学明、阿来、江浩、麦家,都是“扶得归来醉似泥”,须知,他们平日时喝的都是白酒,至于绍兴酒,所谓“黄酒糯米做,吃了像妞妞”,他们对黄酒是不以为然,没曾想,让他们醉倒在异乡的偏偏是这黄酒,这跟武林中的事颇有相似之处,在陋巷之处,有时藏着身怀绝技的高手。连舒婷、储福金也是喝得微醺。那一晚说了些什么,想必很多人记不真切了,但个个都道尽兴。不止我们这一桌人喝醉,有好事者统计说,估计有一半的作家在绍兴喝醉过。

人生难得几回醉,放浪形骸醉它几回又何妨,何况是在绍兴,在鲁迅的故里,在五月的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