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隐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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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胖子结婚 (1)

小胖子的伤渐渐的养好了,在爹娘的悉心照料下,脸上也有了起色。

小胖子开始想念在区委的那些日子了,想起他举起拳头面对党旗宣誓,想起在葫芦山头的突围,不知道赵俊林他们怎么了,他的心里就纠结起来,不免长长的叹气。有时候,他披着棉袄到地里去转转,冬天的麦地里,好多天没有下雨了,麦苗软软地伏在土地上,叶片上呈现出一层淡淡的枯黄。地里有一两棵老榆树,叶子已落光了,光秃秃的枝头,不时落下一只老鸦,老鸦黑色的身体紧收着翅膀,看到有人走近时,呀的叫了一声,拍着黑色的翅膀,盘旋着飞到远处。

这天,小胖子刚出门,小胖子的爹娘就商量开了。老黄和老伴看着小胖子六神无主的样子,知道他的心里又在想着外面的事,就动了一个主意,让他结了婚吧。结了婚就拴住他的心了。

老黄把自己的想法给老伴说了,老黄怕自己去说,和犟脾气的儿子产生冲突,就鼓动让老伴去说。

老伴说:“我不去说,要说你去说,你爷俩的犟脾气,我这一生受够了。”老伴的身体精瘦着,一把黑发挽了一个髻,一说话,就用一双粗糙的手,不停抹自己的瘦削的脸。

老黄说:“你是他娘,你说话,他听。”老黄把手伸时瓜皮帽里,不停地挠着,花白的头发,立刻乱了起来。

“你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像牛一样哞哞叫,能说不好吗。”老伴说,她对这两个男人的脾气太了解了。

“好,好。我来说。在这个家里,你屁事都不管。里里外外就靠我一个人,让儿子又跑了,这个家有啥意思,我们一年累到头有啥意思,你不想想?”老黄说话声音高起来了,说完,他走到门外,望着田野,起起伏伏的田地里空空荡荡的。

小胖子回来,已是傍晚了,他进门喊了一声娘,就坐到板凳上,托着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娘说:“又到哪去转了。”

“去地里了。”

“看到我家的麦地了。”

“看到了,麦地这样旱下去,麦子受不了的。”

“唉,老天会有眼的,会让穷人活下去的。”

这时,老黄走了过来,拉了一条板凳在小胖子旁边坐了下来。

老黄把旱烟袋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吐了出来,立刻他满是皱纹的脸就被烟雾笼罩了。

老黄又吸了一口,暗暗的火星在烟嘴里闪灭了一下,接着又吐出一口烟。

老黄说:“儿,爹跟你说一件事,你要听着。”

小胖子望了爹一眼,说:“啥事?”

“我和你娘商量好了,想这个冬天,让你结婚,你也知道,你的亲事也定下好多年了,人家姑娘也大了,你走了后,来催过几回了,不把婚结了,怎么对得起人家?”老黄语重心长地说。

过去,老黄在邻村烧宴席时,人家给小胖子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姑娘叫桂枝。小时候,桂枝是一个挑皮的姑娘,逢年过节,爹带小胖子去桂枝家拜年,桂枝都带着小胖子玩,两家大人看着两个孩子如此投机,都很开心。小胖子最喜欢看桂枝的眼睛,睫毛长长的,黑眼珠一转,准能想一个主意。现在两人长大了,桂枝出落成一个大姑娘,长长的辫子从头顶上拖下来,更显出腰身的苗条,瓜子脸上长着一对浅浅的酒窝,说话声音轻轻的,在四乡八邻是有名的俊姑娘。有几次小胖子和桂枝见面,都脸红脖子粗,不说话了。

小胖子平和地说:“爹,现在结婚是不是太早了,过几年也不迟。”

“不早,和你同龄的人,哪个不结过婚了,哪家不抱孙子了。”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还要去找区委的,我结了婚,把桂枝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是害了她。”

老黄最怕他提这个事情,小胖子还是提起来了,这是家里矛盾的焦点。老黄有点坐不住了,他把最后一口烟吸完,吐了,说:“儿也,你们区委都没有了,你还去找啥,你看看,现在小龙山集上,走来走去的不都是国民党的人了?区委少了你还不行了?”

娘怕他们吵了起来,就过来劝小胖子说:“儿也,你爹说的对,你要听着,你都这么大了,不能老让我们为你操心。”

小胖子也站了起来,说:“娘,我不是不愿结婚,我是不愿害了人家姑娘。”

娘勾着腰站了起来,不高兴地说:“孬子,我怎养你这个孬子呢?”

老黄也不高兴了,说:“你不要认为自己长本事了,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桂枝哪里配不上你。这个婚今年腊月你一定要结了,你不结了,我就和你把这条命结了。”一只鸡踱着步走到他的面前,老黄一脚踢去,公鸡扑了一下翅膀,格格地惊叫着跑了。

小胖子看爹和娘真的生气,也没有了声音,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小胖子躺到床上,枕着双手,望着茅草的屋梁。

屋顶上,有了几个小洞漏出了一星星的光亮,明年的夏天,屋顶就要修补了,爹修补屋顶时, 小胖子和娘就打下手,在要修补的地方,爹用三根棍子插进去,撑开一块面,然后把烂了的草扒下来,换上新的草,小胖子就把晒干了的麦秸,用叉子叉上去,递给爹。爹用手接了,一层层铺开。娘再把粘稠的泥装进桶里,小胖子再用叉子把桶挑上去。爹接了,一层层地抹在麦秸上。这些泥粘,干了后,草和泥牢牢地粘在一起,就像石头一样结实。

有一年,爹补屋漏时,掀开烂草,没想到里面藏着一窝蜂子,把爹叮得没处跑,让小胖子和娘看了急得乱蹦,没有办法。最后爹用衣服包了头,慢慢从梯子上爬下来。

每年刮大风时,爹站在风里,把几把镰刀用力地插在迎风的屋檐上,在当地的风俗里,风婆婆就不敢掀翻屋檐了。大风过后,屋子果然没有受到损坏。

小胖子枕着双手回想着这些情景,这个贫困的家,给了他太多的温暖。小胖子热爱这个家的,特别是爹娘忙碌的身影,他闭上眼睛就浮现出来,让他的心里感到不安。现在,爹娘要他结婚,他感到为难,如果为了这个家,他应当要结婚了,给爹娘早早地抱个孙子,让他们安度晚年,可他还要去革命,结婚不是害了人家桂枝吗?他的眼前又看到了墙壁上那面破旧的党旗,赵俊林领着他在党旗前宣誓的场面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感到浑身躁热起来。

娘推门走了进来,娘的脚步声有些迟缓,她站在小胖子的床前说:“儿,你也不小了,不能老是惹你爹生气,我和你爹的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怎么还动不动耍脾气?”

小胖子躺不住了,他一挺身从床上坐起来。

“老辈人讲,养儿就想抱孙子,我和你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吗?叫你结婚,就像杀你一样。”娘继续说,小胖子看着眼前的娘,娘比过去真的衰老了许多,他还真没注意过。

最后,小胖子决定为了这个家,先把婚结了再说:“结婚,结婚吧。”

“这就对了,儿子,娘不会害你的。”

娘说完,长舒了一口气,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

小胖子愿意结婚了,老黄紧绷着的脸立刻舒展了,他站起身,拿起旱烟袋,猛吸了一口,身上顿时涌起了一股劲头。

老黄和老伴开始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

先是把屋里零乱的东西拾掇起来,摆放整齐,农具架到梁上。把屋子上的灰尘清扫干净。小胖子从集上,买来一些年画,红红火火的,贴在墙上,家里顿时好看了。

娘在阳光下,给小胖子准备新婚的被子,娘把弹好的棉絮,撕成巴掌大的棉片子,一片一片往白被里上沾,沾了一层又一层,半天工夫,一床厚厚的松软的棉被就出来了,接着,娘把印着大朵大朵红牡丹的花被面覆盖上去,润好针线,一针一针地钉起来。左右邻居看了,都问,儿子要结婚啦。娘朗声地笑着说,是哟,我儿子要结婚了。大嫂们说,别忘了,到时我们吃喜酒啊。

老黄把家里忙好后,扛着镐下地里去刨杂树,这些杂树长在河沟边,田埂上,是一些一年生的野树,老黄每天背回一些,背回来,摊在门口的场地上晒,老黄说:“这是好柴火,紧烧,这样炒的菜好吃。”

娘带着小胖子去牛大爷家磨豆腐,小胖子挑着担子跟在娘的后边,来到牛大爷家,牛大爷家的磨已好久没用了,看到这娘俩来,牛大爷十分高兴,说:“啊呀,小胖子要结婚啦。”小胖子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拿起水桶到井里挑水去了。

“是啊,我儿要结婚了。”娘用把子把磨盘上的灰尘扫尽。一会儿,小胖子挑着水回来了,娘舀了一瓢水,把磨盘冲洗干净。

“这可是今年我们村里最热闹的事了。”牛大爷也帮着忙,他用绳子把磨把吊到横梁上,一头放到磨盘的拐眼里。然后,又拿来一个大木盆,准备接豆浆用。娘忙把盆接过来,说:“大爷给我,那用你忙。”

娘把大木盆洗涮了一下,放到磨架底下。

娘舀了一瓢泡得肥胖的豆子,放上磨盘,小胖子抓住磨把一推一拉,磨盘轰隆隆地响了起来,白色的豆浆从磨盘上流下来,淌到架子底下的大木盆里了。

忙着忙着,吉日就到了。

这天,小胖子家的土墙上,贴上红红的大喜字,破旧的木门上,贴着红彤彤的对联,亲戚们送来红布花布作为彩礼,搭在堂屋前的竹竿上,披挂下来,气氛十分热烈。一对喜鹊也趁热闹在门前的树枝上飞来飞去地叫着。

老黄几天前就开始忙碌了,切菜、配菜、调味。这个乡村大厨终于为自己的儿子烧席了,他要拿出最好的手艺来,让乡亲们品尝。

今天一早,老黄就起床了,老伴在灶下烧着火,干了的柴火在灶堂里熊熊燃烧,烤得她的额头紧紧的。老黄站在灶上煎、炒,浓香的味道在这个贫寒的村子里飘散着。

小胖子穿着新棉袄到村子一家家地催客,乡亲们陆续地来了,大家一见到小胖子的爹娘首先拱手道喜,堂屋里的几张大方桌坐满了人,屋子里轰轰烈烈起来。

老黄把一个个菜端上桌子,他圆圆的脸上,红光满面,招呼大家吃好。

男人们打开土酒坛子,饮酒,猜拳,简陋的农家里充满了欢乐。

新房里,小胖子的床上,已铺上娘新打的被子,村子里的大娘们把枣子、花生、桂枝等放在棉被底下,讨个彩头“早生贵子”,几个小男孩子,在床上睡着笑着,这是乡俗中的压床。

按当地的习俗,新娘桂枝是夜里来的,鞭炮声在夜里十分响亮,把这个小村子的欢乐推向高潮。

桂枝在伴娘的保护下,一头钻进新房里,就把门拴上了。

乡亲们吃过饭,就开始闹洞房了,领头的人,一遍遍地说着好。

进到新房喜洋洋,

大家恭喜来闹房,

新娘今晚不要藏

快快听我高声唱。

兴奋的人群应和着喊:“好。”

新人请,新人请,

请一遍,她不理,

有二遍,她不慌,

请三遍,新人轿里理衣裳。

人群中又应和着喊:“好”

贫寒的小村子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新娘终于被请出来了,伙伴们就把小胖子和桂枝推到一起。

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

小胖子给新娘挑盖头了,小胖子手里拿着一杆称,表示着称心如意,他用称杆轻轻的挑起桂枝头上的红盖头,桂枝低着头,脸比红盖头更红,更显得水灵了。

说好的又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