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葫芦山头,赵俊林他们在田野上疾行着,每路过一个村子,赵俊林的心里都涌起一阵难过,这些村子,不久就要被国民党占领了,又要有一些人为此而流血牺牲了。
三个翻过一座低矮的山丘,
一条大河出现在面前,河水在夜色里静静地流淌,呈现出一条蒙胧的白色带子来。河的对面就是敌占区了,渡口上的船只全部都被国民党军收走了。要到对岸只有从几里外的一座桥上经过,但桥上有国民党兵日夜把守,来往行人都是要路条的。
这是一条山间河道,夏秋雨季时,山洪暴发,河水滚滚而去,河岸宽阔。冬春旱季时,河水低缓起来,河道也狭窄起来。河的对岸,有一排杨树,眼下虽然落光了叶子,但看过去像一道高高的墙壁。这么一条几十米宽的河水,拦在了三个人的面前。
三个人坐在河边,望着河水沉默。风从河面上刮过,显得更尖锐了一些,偶尔一股风从河面扑到岸上,扑在三个人的脸上,一阵阵哽人。
杜小春说:“要是夏天,这河我一个猛子就能扎过去了。”杜小春的家在南方,从小在河边长大,游泳是每个孩子必会的技巧,就像会走路一样。
张二江说:“我是一个旱鸭子,我从小见到水就晕。”张二江是北方人,那里河流少,整个土地上不见一座山,没有一条河,村子的四周是无边的平坦的田地。
赵俊林说:“甭忘了,我也是一个游泳高手,要是夏天,就好办了,可是现在天寒地冻的,怎么过河?”
三个人又没有了声音,张二江说:“这一带我过去来过,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子,都是些穷苦的老百姓,我们不如到村子里去找他们想想办法。”
三个人起身,沿着弯曲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子走去。
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房子分两排住着,村民都睡觉了。村子里黑糊糊的,看不到一盏灯。刚到村口,一只狗冷不丁地叫了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很快另几只狗也跟着叫了起来,这让他们感到很麻烦。杜小春从地上拾了一根棍子,拿在手上,狗似乎也感到了危险,就朝后跑了回去,但仍然呜咽着。张二江来到村头想了一会儿,便来到一户人家,上前用手敲了敲门,可能是先前狗的叫声已惊醒了屋里的人,张二江只敲了几下,屋里就有了声音,问:“哪个啊?”
张二江低声说:“是我,李大爷。”
屋里的人咳嗽了几声,然后点亮了灯,灯光微弱地忽闪着,仍然在问:“你是哪个?”
张二江说:“大爷,我是小龙山区里的二江, 秋天的时候,我来这里征购粮食,在你家吃过饭的,想起来了吗?”
只听见屋里有一个女人叽咕说:“这么晚了,他从哪来的?”
三个人在门外等候着,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老人手里端着油灯,身体精瘦得像纸扎的一样,披着破烂的棉衣,站在门口,说:“进屋来吧。”
三个人裹着一团风进了屋,寒暄过后,张二江说:“大爷,我们这几个人要到敌占区去做生意,怎么才能渡过河去?”
老人说:“你们有路条吗?”
张二江说:“没有。”
老人抓了抓稀疏而凌乱的头发说:“过去我们来回很方便,现在就难了,国民党看管得严。听说要打大仗了,前两天还抓了两个没有路条的人,说是共产党,在河边的荒地上枪毙了。”
大家听了,都没有作声。张二江掏了一支烟递给老人,老人在油灯上点了,深吸一口。张二江自己也点了一支吸起来,三个人围着老人商讨过河的办法。老人说:“要过河,你们没有路条,从桥上走不行了,现在只有渡船,但渡口的船已被国民党兵收完了。”
张二江问:“有没有其他办法?”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把我家的门板下了,做渡船,渡到对岸去。”
“这办法行吗?”张二江问。
“行,我们夏天渡粮草经常这样做。”老人胸有成竹地说。
赵俊林站起身说:“那就这样吧。”
老人开始下门板,两扇门板很快就卸下来了,然后,老人对站在身边的女人说:“他们都是好人,我去把他们送过河就回来,你在家里看着孩子睡觉。”
女人不情愿地嘟噜了一下,大概意思是说,老头子多事,如果被知道了,是不得了的。
老人没有理会,把两块门板往身上一扛就走。张二江忙上前说:“我来,我来。”从老人的肩上把两块门板抢了过来扛上,老人又从家里找了一根绳子,拿了一把扬场的木锨,几个人就出门了。
来到河边,老人把两扇门板用绳子固定到一起,放到河水里。门板在河水里晃了晃,平稳了下来。老人娴熟地踏上去,比划着对他们说:“每次只能上一个人,三个人要分三次渡。裤子要卷上来,鞋要提在手里,不要弄湿了,身子要蹲下来,再用木锨划过去。”
因为杜小春对水性熟悉一些,老人就让杜小春先上,他小心地踏上去,门板向下一落,杜小春身子倾斜了一下,老人扶住了他说:“不要紧,要站稳,再蹲下身去,不要乱晃。”小春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老人把木锨递给他,杜二春拿着木锨,划了几下,门板顺利地向对岸漂去,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然后,再拉着绳子把门板拉回来,有了杜小春的经验,赵俊林也顺利地渡过去了。
渡到张二江时,难度大了,张二江怕水,总是踏不上门板,老人一遍遍地安慰他说:“不要怕,你只要像他们俩那样,就能渡过去。”
张二江晃晃悠悠地划起来,划到河心,张二江更加慌张起来,大家小声地喊,让他不要乱动,张二江冷静了一下,门板重又平衡下来,然后,慢慢地划到岸边。
三个人都渡到岸上去了,但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潮湿了一些,其中张二江潮湿得最多。三个人感谢地向老人挥着手,开始上路了。
过了河,走路就顺利多了,前面是下杜城。下杜城是一个古城,是这次寻找党组织必须要来的地方。
已到了黎明时分,田野上,只听到北风贴着地面在呼呼地刮着,时强时弱,三个黑糊糊的身影沉稳而有力地行走着。
走到一个背风的高坎下,赵俊林说开个会。
三个人找一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来,赵俊林决定把自己寻找组织的想法给他们说了。他向四周了望一下,并没有什么情况,然后小声而沉着地说:“这次来下杜城,有个重要的任务,在这里向你们宣布一下,就是寻找党组织。”两个人都惊喜了起来,虽然看不见神情,但可以感到他们激动的喘息声。“如果党组织不在下杜城了,我们就要继续寻找,但遇到任何危险,我们都不能出卖同志,泄露秘密。”
两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赵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忠诚于党,一定遵守纪律。”
“天明,我们就要赶往下杜城了,我们三个人的身份是商人,记住了,是来贩鱼的小商人,我是老板,你们两个是伙计。因为下杜城在江边,贩鱼的商人较多,这样好掩护自己。”赵俊林又说,“现在,我们就临时在这里休息,明天进城不能搞得疲惫不堪的样子。你们两人先休息,我来警戒,过几个小时后,杜小春换我,就这样。”
杜小春说:“赵书记你先休息,我来警戒,我年轻,精力好。”
赵俊林说:“小春说错了,应当喊赵老板,明天不要喊漏嘴了,这可是大事。”
张二江幽默地说:“赵老板,你先睡吧,我和伙计小春轮换,哪能让你辛苦。”
“不要客气了,这也不是住旅馆,看看,到处都是土坷垃,床都没有,你们赶快眯糊吧。”三个人吃吃地笑了。赵俊林说,“等把国民党打败了,我请你们住大宾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徒步,杜小春和张二江也真的疲惫了,两个人抱着膀子相互依靠着很快就呼呼地睡了起来。
赵俊林趴在高坡上,把枪放在面前,睁大眼睛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着,四周没有什么动静,他放下心来,开始想着进城后的一些事来。
在下杜城里,有党组织的一处地下交通站。交通站在一条小巷子里,老板经营着一家药铺,还是几个月前,赵俊林来交通站交换过情报,后来就没有来过了,但情报一直通过党组织在继续交流着。现在,这个地下交通站还能使用吗?接头的暗号有没有变?
赵俊林回忆着交通站长的模样,一位精明的中年人,高高的个子,穿着长衫,说话细声温和,做事小心谨慎,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有知识的人,如果他在,赵俊林一眼就能认出的。
过了几个小时,杜小春醒来了,在后面拉了一下赵俊林的衣角。赵俊林说:“睡得怎么样,舒服吧。”
杜小春说:“舒服,比在床铺上睡舒服多了。”
张二江也醒来了,说:“等全国解放了,就让小春天天住田坎吧,那时就不要放哨了。”
杜小春说:“老板,你去睡觉吧,我睡好了。”
赵俊林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睡啦,老板也不是铁打的。”然后,拢着袖子靠在田坎上睡了。
杜小春和张二江爬在高坡上,警戒起来。杜小春对张二江说:“伙计你也去睡吧,我一个人就行了,浪费一个人干啥。”
张二江要抽烟,杜小春一把把他挡了过去,说:“你一抽烟不就主动暴露目标了吗?”
张二江把烟放回口袋里,说“老弟,那我再睡一会儿。”
天渐渐地微明了,远处有稀稀落落的鸡叫声传来,村庄里高高低低的房子也显出了清晰的轮廓。三个人经过一夜的休息,现在精神多了,他们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在池塘边用手捧起水,把脸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