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物浦依着墙，两个手指夹着烟蒂，缓缓地把烟靠近嘴边，吸了一口。烟头燃起的火星，渐渐向烟蒂靠近，随着他吸气的终止，火星也灭了。
接着，一股青烟从嘴里飘出来。这时，利物浦脸色红润，鼻头也变成水汪汪的粉色。他眯着眼睛，目空一切。
阳光暖暖地撒在身上，风带来几片落叶。景物在运动，利物浦却静止了。静止在他的世界，一个空无却澎湃的世界。利物浦从他的世界里出来，掸了掸烟灰，手指再次靠近嘴唇，他又要回去了。
就在刚才，鳌翔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巨响。像是两个钝物相撞，又像是地震时天塌地陷的头一声响。
他本以为真的地震了，抱头鼠窜地冲出房间，到利物浦家门口大喊避难。可是，大地没有任何动摇，利物浦的家也没有任何回响。
利物浦和苗渺吵架了。
鳌翔抱着一大堆衣服在他家门口傻站着，突然，门碰地一声开了，显然是被踢开的。利物浦面无表情地从里边踱出来，从那双小眼睛里搜索不到任何信息。鼻头还是粉红的水汪汪的，像是全身的淋巴液正在鼻头上汇聚，一触即发。
"太吵了，我要一个人走一走。"不知这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鳌翔说。那声音像一个临死者不肯撒手红尘的呻吟。
透过门缝，鳌翔看见苗渺的背影，坐在电脑面前，貌似若无其事地上网聊天。
"发生什么事了？"鳌翔不可能不问的。
跟着利物浦走到楼下的花园，两个人坐下。
"她要去上日语学校。"
"欧，因为学费吧。"鳌翔很敏感。"有很多不需要交费的呀，找个语伴学呗。我教她也行啊。"
"不是那么简单的。她要上学。"
鳌翔表示无法理解，因为凭他的经验，学习是不一定要上什么班或者上什么学的，只要有师傅领进门，自学和互助甚至更有效。至少他是这么走过来了，既为父母省了很多学费，效果也还不错。
"你说的我可以理解，可苗渺不行。她有阴影。"
"什么阴影？"鳌翔觉得事情复杂了。
"她们明月村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商勾结，恶霸横行。苗渺高中毕业的时候都没领到毕业证，老师把它们卖给别人了。知道这些孩子考不上大学，要毕业证也没用。可是，苗渺居然考上了，校长就讹诈她家，用钱来赎毕业证，否则没法上大学。"
"天下居然有这种事。"鳌翔觉得在听40年代的故事。
"他家好不容易凑了钱，这才上了大学。可这傻孩子被人骗去替考英语四级，查出来，反倒让她退了学。后来漂到北京，认识了我。"
"哇赛，是挺惨的。所以她要争回这口气，把失去的青春补回来？"
"嗯。"
"那更应该发奋图强，凿壁借光啦。不花钱也能把日语说得呱呱响。"
"她渴望课堂。"利物浦嘬了口烟，"她想和同学在一起，听老师讲课。觉得那样舒服。"
"日语学校很贵的，你那点工资全搭上也不一定够。"
"是啊，要不烦呢。"
"你没好好和她说说？"
"说了，没用。她很倔。倒是我自己越说越生气，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能踹门。"
"破坏公物也不好。"
"我本想这几年来日本，攒点钱，回去买个房子,这就踏实了。你说，咱国内那点工资，什么时候才买得起啊。好不容易出来了，能攒点了。可是......"
利物浦又嘬了一口烟，过滤嘴前面的纸全都化成了灰，他还是使劲地嘬。"只要有了住的地方，工资也够两个人吃喝，就行了呗。到时候她再考个大学什么的，找个工作也行。你说，我这点要求不算高吧。"
"我肯定是站在你这头儿的呀。"这话不是安慰利物浦，鳌翔确实觉得他的筹划挺好，又现实，又不失追求。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犯的错误，或者单纯为了圆个梦而破坏大局，实在不高明。
"可是她说了，这些单纯是我的想法，强加于她的想法。想想也对。"
"你不是替她考虑了吗？"
"不是的。按照她的计算，等买房子的时候人也30了，该考虑生孩子了。那时候还上个什么学啊。青春一去不复返。"
"为家庭做出些牺牲也是难免的啊。"
"为什么牺牲的是她，不是我呢？"
"......"鳌翔脑子有点乱了。
"她还想趁着在日本，弄个洋文凭，回去也好找工作。现在这样成天无所事事，太浪费时间了。"
"无所事事可以买买菜做做饭呐。"
"她是老婆，不是奴隶，凭什么就必须给我做饭呐！！"利物浦又急了，大吼。
"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头儿的。"鳌翔特委屈。
其实利物浦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就不能给自己做饭呢。
"要是这样，问题就没法解决了。"
鳌翔声音也高了起来，因为此时此刻的利物浦在扮演苗渺的角色，和鳌翔，其实是和他自己在辩论。一个人陷入思维的死胡同，外力是很难把他拉出来的。
"要不，再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