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爱·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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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虚幻与踏实

鳌翔一大早就给裕子发短信,问讨债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风花雪月的事情找冰川,而解决日常琐事时首先想到的是裕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鳌翔有了这样的思维习惯。他和冰川谈论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光明的、上流的,比如去哪儿泡温泉,到哪儿赏红叶,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到日本演出之类。

而遇到不懂的日语,哪里有打折信息之类就会找裕子。在冰川面前,他把自己弄得很高贵,很强势,没有忧愁,无所不能。即使现在半死不活的状态,还是掩饰得滴水不漏。

"从何说起呢?"裕子的回复中并没有问为什么要回答这种问题之类的话,有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没大脑,对于别人的要求只是尽量满足,而不问前因后果。

"从最开始说起啊。是不是得先君子后小人?"

"写信。催款单。"裕子的回信速度很快。"开始是一周一封,后来改成一天一封,最后就跟《哈里波特》里演的那样,打开信箱就像开闸泄洪,催款单还会无事不刻地钻进家里。"

"我的天哪!"鳌翔发了个用日语、英语和中文三种文字表示惊诧的信息。倒不是觉得裕子说得有多夸张,更多地是佩服追债者的细致工作和坚持不懈的精神。他扪心自问:要是自己,能做到吗?

"有没有更直接点儿的办法?比如让人找上门之类的。"

"有啊有啊。我家邻居,动不动就有两个戴墨镜的黑衣人,梳着大背头,在门口转来转去。那家妈妈见他们来了,就让孩子们躲进衣橱,说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那你知道那家发生了什么吗?"

"看着都害怕,后来也习惯了。她家孩子很勇敢的,不哭不闹,有时还很好奇地偷看呢。"

这条短信里有许多得意地龇牙咧嘴的表情符号,裕子似乎并不觉得黑社会追债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黑衣人都说什么了?"鳌翔其实最想知道这个,因为他要是去找老铃木讨债,总不能彬彬有礼地说敬语吧。脏话还是要学两句的。

"他们说话打嘟噜,像俄语似的。很好笑的。"

看来说脏话会适得其反,你看把裕子乐的,鳌翔想。

"他们骂那家妈妈是猪。哼,奶奶的!"裕子居然说起脏话来了。

"过分!过分!"鳌翔也十分不愤,而且"You are a pig"从他嘴里说出来,肯定达不到任何威慑别人的作用。

"他们气势汹汹,可妈妈不怕。有一次,她听见这俩人在门口骂骂咧咧,抄起平底锅就冲出来了,站着大街上就嚷嚷:'现在猪可是精贵物,你们知道猪肉多少钱一斤吗?!'那俩家伙竟然吓跑了,真好笑。"

鳌翔觉得讨债彻底没戏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且裕子说的情况和电视剧里的情节根本不一样。

"他们有没有在你家附近的墙上乱写乱画,或者砸玻璃,要不就开着摩托车天天在门口转?"

"你看电视看多了。"裕子发觉和鳌翔煲短信粥越来越来劲了。"涂鸦是破坏公物罪,砸玻璃是损坏私财罪,开摩托瞎转悠是破坏安定团结,都得进局子的。他们进了局子,我们也消停了。"

怎么法律就不能保护我呢,鳌翔想。"既然讨债的对他们束手无策,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不还钱呢?"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欠款了,就要还啊。"

鳌翔都快哭了,天下竟然有这么纯真的人。

"我要开始打工了,建议你找律师商量商量。咱们再聊吧。"裕子补发了一条。

....

鳌翔拨通了律师事务所的电话,由于听不懂的词太多,他和律师约定了见面时间,到事务所面谈。

东京的霞关,政-府机构所在地。日本律师协会的大楼直入云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就像一根擎天巨柱,支撑着正义。

鳌翔已经很久没有穿着西服出入这种高级场所了,倒是每天在二郎吃面,浑身散发着猪油和大蒜的味道,和底层劳动者一样狼吞虎咽。

踏进铺满大理石的大厅,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沓嘎沓的脚步声,鳌翔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纪元空间。这里是金光闪闪的,到处是珠光宝气,熠熠发光,可这里没有地板,所有的一切都飘浮在半空,看似垂手可得的宝物却怎么也抓不到,自己的身体反而随波逐流,越漂越远。

相反的那个二郎拉面的世界,地上脏脏的,粘粘的,周围的人衣衫褴褛,散发着臭味,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扎扎实实地站在地上,而且再不用担心会跌得更深。

鳌翔整了整领带,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律师身后的落地玻璃窗晃得鳌翔睁不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看见大办公桌后的人影。

律师姓落合,40多岁的中年妇女。电话里,鳌翔想象她一定是一位身材瘦高,白衬衫外套着黑风衣的精英女人,没想到这位落合律师却是个慈祥的阿姨。

落合笑笑,"小伙子,怎么啦,让人坑了?"

这律师一见面就熟得像春风一样,让鳌翔还真有点招架不住。为了能和律师亲密交谈而不失礼仪,他还特地恶补了几天法律用语。看来这下用不着了。

鳌翔掏出合同,"您看这有什么办法吗?"

落合随便瞥了几眼,斩钉截铁:"这官司你肯定能赢。"

"真的吗?"鳌翔觉得自己像是在乌云里穿行的飞机,眼前突然有了亮光。

"证据确凿,手续齐全,肯定能胜诉。"落合推了一下花镜。"不过......"

"不过什么?"

"从提起上诉到法院受理,恐怕要半年。你胜诉之后势必要求铃木还钱,可这钱到你手里,恐怕要1年以上。再有,胜诉之前所有诉讼相关的费用都需要你先支付。包括请我,一小时5万块。"

那一瞬间的希望也破灭了,鳌翔驾驶的飞机不仅又钻进了乌云,现在他恐怕连方向舵都把不稳,就要坠毁了。

鳌翔不是没有信心和铃木周旋到底,而是如果好几年后才能追回欠款,公司肯定不答应。

其实,只要他把被人骗的实情跟公司一说,大老板就会马上把他调回国内,用一辈子的工资抵债,不许辞职还永不录用。

这大老板把公司的利益看得比自己都重,只要为了公司,换个把肾也在所不惜,但倘若是有人损害了公司利益,一定要让他赔偿到底,并且再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鳌翔垂头丧气地走了,在这个法制国度,法律仅仅显示了它的权威,却没能展现保护所有受害者的力量。所以许多蒙冤被打到地狱的人,都快把第十八层坐穿了才被召回天堂。

鳌翔又在二郎吃了一碗面,老板给了他免费的三分肉。躺在地上任由肚子里的东西和肚皮搏斗的时候,鳌翔听见了妈咪的话:一切都得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