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鳌翔想起小时候给自己写的信......
敬启 看到这封信的你,现在身在何处?
十五岁的我,烦恼无人诉,
写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还好吗?那时的你。
现在的我,要输了,要哭了,
还有谁的话可听?还有哪条路可行?
一次次被撕裂的心,
现在的我,在痛苦中求生。
敬启 十五岁的自己,有话告诉你。
自己应该去向何方?
千万次地问过后,就能看到方向。
青春的大海波澜巨浪,
乘上梦想的船,勇敢划向彼岸。
现在的你,要输了,要哭了,
相信自己,大步前行。
现在的我,同样会失眠伤心,
尝尽个中甘苦,勇敢求生。
别怕输,不要哭!
相信自己,大步前行。
敬启 读这封信的你,祝愿你幸福。
......
鳌翔已经不再考虑老铃木会不会付钱的事情了,因为与其自己瞎琢磨睡不着觉,不如分一些脑细胞出来想一想如何让他付款更实际。这是鳌翔妈给他的启示。
鳌翔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其实鳌翔不喜欢给家里打电话的,倒不是因为怕花钱,而是妈咪总会问最近有什么好事,做出了什么成绩之类的。
这时候鳌翔只能叹口气,拼命想自己最近又和什么政要见面了,又和什么大尾巴狼吃饭了,又上什么地方忽悠去了。
鳌翔妈对儿子挣多少钱从来没有要求,偏偏对这种行走上流社会的事情特别在意。鳌翔汇报完了,妈妈会提出一些要求,比如得知鳌翔在乐队很受欢迎,她便会让他试着去和小泽征尔取得联系,拜他为师什么的。总之净是些虚无缥渺的事情,让鳌翔很头疼。
要是没什么好事汇报,妈妈又会说他虚度光阴,胸无大志,最后沦为街边修鞋的。其实给家里打电话,鳌翔最想听到是:工作累不累,工资够花吗,能不能吃饱饭睡好觉之类的话。
说来也怪,明知道打电话会填堵,在自己孤立无助的时候,鳌翔还是想和妈妈说说话。这大概就像小孩子,被妈妈打了屁股,哭着喊着还是往妈妈怀里扎。
"冤有头、债有主,谁欠的钱找谁要去!"这是妈妈得知事情经过后的反应。明显她的声音中带着怒气,而且是因为这该死的老头欺负了自己的儿子。
"如果他硬是不还怎么办?"
"上法院,不是签了合同吗?"妈妈觉得鳌翔这问题问得可笑。
"我一个外国人......"全世界的衙门口都是朝南开的,就是有天大的理,多少还是要向着本国人。
"外国人怎么啦,欠外国人的钱就可以不还啦?!还有没有点国际信誉!"
"......"
"法院要不管,你就找黑社会。再不行,自己上他家门口蹲着去,什么时候给钱了什么时候走!"
妈妈斩钉截铁,丝毫不给鳌翔辩解的余地。"别觉得他不给钱是他不对,他敢欺负你,因为你弱,没本事,这完全是你自己造成的!!既然是自己犯的错误,就要自己承担。"
鳌翔说不出话来。听起来这些话句句在理,可怎么就这么别扭呢。自己明明是受害者,本应该得到保护,就是不保护至少给点安慰,没有安慰至少给点同情,怎么反而成了犯错误的人,被批评的对象了。
恶势力还真猖狂,不仅坏事做尽、恶贯满盈,现在连天理公道都要改变了--好人受了欺负只能怪自己没本事。要是有了本事又怎么样呢?用欺负人的方式保护自己吗?那好人不也就变成坏人了。
鳌翔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而且没有和妈妈辩论的必要,即使辩论也不会赢,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身陷困境的是他,这个困境不但让他的经济受损,对于在公司里的评价也有影响。
更重要的是,在母亲看来,他是个失败者,失败者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一片苍白。
"我挂了。"鳌翔有气无力地说。
"记住啊,找那老头要钱去。家里不会给你准备一分钱堵这个窟窿!"
鳌翔觉得很冷,大夏天的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满头大汗,可还是止不住发抖。这时候,哪怕一句安慰的话,也能让他觉得暖和一些吧。
周周还在国内述职,鳌翔再也想不出能和谁商量了。郁闷!非常郁闷!!
......
两个多星期,鳌翔没怎么正经吃饭,放下电话,他忽然很想大吃一顿。
从被窝里钻出来,衣服都湿透了,还带着汗味。头发像鸡窝一样,满脸胡子茬。他趿拉着鞋,像个魂魄似的下了楼,在一家拉面店前排起队来。
小店叫"拉面二郎",又破又脏,一次只能容纳10人就餐。但因为量大又便宜,每天没到营业时间,店前就排起长队。
吃二郎的人或者是奇装异服的大学生,或者是拿着钢盔的民工,偶尔能看到个体验生活的记者。
平时,穿着西服革履的鳌翔是不敢踏进这样的小店的,就算不在乎环境,自己的打扮和周围产生强烈的对比,会遭到诧异甚至鄙视的眼神。
人靠衣装,今天这身打扮的他就和二郎的顾客们一样了。排在队里挤挤呀呀的,鳌翔前后的人却自觉地与他保持半米距离,以免闻见汗臭影响食欲。
空气里飘荡着猪油的味道,还有炖骨头的恶臭,鳌翔却觉得与之臭味相投,自己完全融入到二郎的环境里了。
大碗面,双份肉,鳌翔花了900日元,点了最贵的,坐下来,接了杯凉水。旁边一个更加蓬头垢面、比他还要臭的老头,咧开嘴,朝他笑笑。鳌翔看见他少了两颗门牙。
面来了,老板问鳌翔:"要什么?"
"嗯?"鳌翔不解。
"蔬菜,大蒜,还有大油,你要什么?"
"能都要吗?"鳌翔是真豁出去了。
老板二话没说,抓起一大把豆芽,又在上边盖上圆白菜,然后把冒尖的一大勺蒜泥杵进汤里,用手指头搅和了一下,最后从锅里掏出一块肥油,用手攥成碎末,连油带脂拽进碗里。把碗往鳌翔面前一放,堆得像小山似的豆芽撒了一桌子,面汤也把碗边弄得油乎乎的。
"老板,有餐巾纸吗?"
老板及周围的人诧异地瞪了鳌翔一眼。
鳌翔赶紧低头吃面。吃了好一会儿,才把豆芽和圆白菜吃完,终于看见了面条。大粗面条堆在油乎乎的汤里,还有两大坨肘子肉若隐若现。
鳌翔正在欣赏这碗让人看着就腻到嗓子眼的杰作,忽然觉得背后发凉,等着吃面的人们正怒视着他。现在可不是悠然自得地欣赏美食的时候,30多口子人等着吃饭呢。
平时鳌翔的饭量并不大,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状态这么好。他拼命地往嘴里送,几乎是吞下去,接着吃下一口。感觉不到味道,只是知道有东西被堵在嘴里,然后顺着食道往下,接下来就没有感觉了。
最后,他一古脑儿地连汤都喝了个干净,油汤顺着嘴缝流进脖子,捧着碗的手也粘满了油。没有餐巾纸,他就用袖子抹抹嘴,又把双手在屁股上蹭了蹭。
刚要起身出去,旁边的乞丐老头也吃完了,还是冲他笑笑。老头很绅士地把碗递给老板,又用抹布把桌子擦干净,站起身来说了句"承蒙款待"后,慢悠悠地出门了。
鳌翔见了,也把碗递给老板,擦干净桌子,又一次把手上的油抹在裤子上,强行地运动脸部肌肉,笑着对老板说:"承蒙款待。"
走进无人的胡同,鳌翔一下子躺在地上,肚子鼓鼓的,几乎要爆炸,他感到的是身体里的一股力量顶着肚皮,顶着喉咙,而一幅皮肉在和这股力量对抗。
博弈让鳌翔觉得很难受,因为这二者无论谁胜利都不是好结果--或者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或者肚皮被撑破。
四仰朝天地躺在地上,鳌翔忽然觉得很舒服,这种来源于痛苦的快感让人不可思议。既然吃了二郎面,那么就既不把它吐出来,又不能让它撑破肚子,要坚持,要化解!
望着夜空,鳌翔一动不动,嘴角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