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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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屋里还亮着灯,他还没睡,那灯光让她在几乎有些欣喜。她下了车,像在雪地里一般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急切地敲着门。门开了,房小明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她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里扑进了他的怀里。房小明措手不不及地看着她,又看着外面,好容易把她拉进了屋里。她仍不肯放开他,也不抬起脸看他,只是把脸埋在了他的怀里。房小明问,刘子夕,你怎么了,怎么了。她终于抬起了头。目光迷离地看着他,半天她对他笑了笑,像喝醉一般她低声问他,你喜欢我吗。房小明又问,你到底怎么了。她咯咯笑了,她都奇怪自己怎么能笑得这么清脆,像什么瓷器被打碎的声音。她说,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房小明有些无措地站着,不再看她,也不说话,但喘息声却微微粗了起来。她继续笑着,不再说话,她拿起他的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腰间。突然,那只手一下把她揽在了怀里,巨大的力量一下把她全身吸了过去。最后,房小明趴在她身上开始哭。他哭了很长时间,后来终于累了,他就那样趴着,一动不动。她轻轻抚摸着他短而硬的头发,像在安慰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又过了两天,房小明找到了她,他说帮她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旅游杂志做编辑。他临走时对她说,不要老闲在家里,就是不缺钱你也需要一份工作,工作并不是只为了挣钱。然后他说,那我走了。刘子夕倚着门,看着他,不说话。他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她却还是不关门,仍旧是那个姿势听着脚步声一阶一阶走到楼下,最后消失了。

刘子夕果真去了那杂志社上班。早晨她到了杂志社,中午在杂志社吃工作餐,晚上下班后离开办公室她就走进那家和杂志社隔着一条街的酒吧。下班后她不想回家,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无边无际的一个人,她从一间空房间走到另一间空房间,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把屋子填得满满的。她就像影子一样飘在这满满的灯光里。她无处可去,真的无处可去。

她第一次注意到这家酒吧的时候就有一种再熟稔不过的感觉。她无端地觉得,现在,在这个城市里只有这样的地方是可以收留她的。走进酒吧却不是当初和杜明明在一起时的感觉,再不是了,她把自己埋在椅子深处,用近于温情的目光看着酒吧里迷离的灯光和幢幢的人影。喝酒,然后呢?她端着酒杯呆呆地想。酒吧的全部内涵自然不是因为酒精,而是因为酒精燃烧之后的故事。这就是她要的吗?真的就像 一个寂寞的少妇?有一个男人过来和她说话,另一个,再另一个。她喝着酒,目光从他们身上粗浅地掠过。她居然没有记住其中的任何一张面孔。借着酒她把自己摆设成了一个酒吧里的男人想当然中的女人,失意或失恋,寂寞空虚,需要男人的安慰,只要酒精和做爱,过了今夜就没有明夜。他们真以为她是这样的女人?她不动声色地笑着,却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多说话,让她这样一个寂寞的女人和这些同样寂寞的男人们上床吗?

她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喝醉再回去,因为那样容易入睡,只要不喝酒她就要失眠。深夜走出酒吧之后,被夜风一吹她开始在路边呕吐,然后像个醉鬼一样蹲在马路边上拦出租。很多车疾驰而过,像是闻到了她的酒气,停都不停,她开始喊起来,以为我没钱吗?你们都以为我没钱?她终于累了,就那样蹲在了马路中间,刺耳的喇叭声迎面袭来。她不动,闭着眼睛蹲在马路中间。一辆车却无声地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她挣扎着想睁开眼睛,但是什么都看不清。她像是急于要陷入一场很深的睡梦中,她有些迫不及待了。有人把她扶上了车,一个声音问她,你家住哪里?她不睁眼睛,歪在座位上,竟然也说了自己家在什么地方,然后就匆匆忙忙地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神智在阳光里开始慢慢收拢起来,昨晚的片段渐渐开始成形。她想自己昨晚怎么可能上得了九层楼?一定是那个出租司机把自己送回来的。醉成那样她估计连车钱都没有付。想起这些,她感到了一些内疚。只是,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她恐怕再找不到他了。发了一会呆才感到头疼得像针扎一般,她爬起来决定去洗洗脸。突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淡绿色的陌生名片。上面写着的名字也从未听过,是天津一家装饰广场的经理,叫黄海波。她有些困惑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送她回来的不是出租车?是这个叫黄海波的男人的车?她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一切却全都烟消云散了,连点痕迹都没有。她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她把那张绿色的名片收了起来。就像收起了那个醉酒的晚上。

过了两天,她又去了那家酒吧。她问自己,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回答不了自己,她深深厌恶着那些过来和她搭讪的男人,但她还是要去,还是要让自己寂寞地开放在酒吧嘈杂妖冶的空气里。终于在一个深夜,她和一个男人一起走出了酒吧,她上了男人的车。其实他们并没有多聊什么,他一直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喝酒。他穿着干净整洁。居然戴着眼镜。没有太多理由,她喝完手里的第三杯酒的时候跟他走出了酒吧。在上他的车的一瞬间里,她有些隐秘的快乐和悲伤。那汹涌而来的快乐和悲伤几乎让她没有藏身之地。

他们来到了宾馆。她开始感到头晕,她倒在了阔大的床上,他去洗澡了。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出来了。这个男人很温和地对她笑着,她在他的笑容里睁开了眼睛,却突然感到了无名的恐惧。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像鱼一样湿漉漉的身体。然后她挣扎着爬起来,光着脚,手里提着自己的高跟鞋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男人没有从后面叫住她。她踩着吸没了足音的地毯逃一般出了宾馆,打车回家。路上她回忆着那男人长什么样,她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像一团水雾一样片刻就从她记忆里消失了。她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不能了。可是,过了几天她又来到了那家酒吧。她恐怖地发现自己像吸毒上瘾了,她对这里的空气上瘾了。

周末的时候刘子夕不出去,从早到晚一个人呆在家里。偶尔谢飞会在周末来,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他不吃饭,也不会呆很长时间,经常是在电视前坐一会就离开。刘子夕就一个人在黄昏的时候穿着睡衣搬把椅子坐在高层楼的落地窗户前,看着天空里的晚霞和地上的车流。窗户是巨大的,她看上去像是整个人就是悬在半空中的。就这个姿势她可以坐整整一个傍晚,看着天边的晚霞把血红的霞光泼了她一脸一身,然后晚霞开始一点点褪去,夜色从四面八方涌起来,渐渐粘稠起来了,直到看着月亮寒凉地苍黄地挂在头顶。

有几次她在深夜的时候去找房小明。他们不说话,平静地拥抱一个晚上。她分明地感到他是力不从心的,他在想着别的什么遥远的事情。她便死命地咬住他的嘴唇、舌头不让他说话,她却在他耳边一次次低声问他,你爱我吗?是的,她不爱他。所以她必须问他。她必须给自己一个理由,她觉得自己更像在进行一次次关于爱情的演习。都不是真正的,没有一次是真正的。有时候她会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厌恶和恶心,她就让自己更大声地笑,有时候笑得太厉害了,眼泪反而出来了。

又是一个平静的晚上,刘子夕发现自己又身不由己地站在了酒吧的门口。仿佛她的双脚是不听她使唤的,自己都记熟了路的,独立着就走到这里来了。她坐在那里要了一杯酒,刚喝了一口就有一个男人过来和她搭讪,问她多大了。她一笑,三十三。男人做出很吃惊的表情,不可能,我觉得你只有二十三。多么拙劣的谎言,刘子夕冷笑着,却更夸张地比划着说,我已经有三个孩子了,知道吗?男人说,有三个孩子还这能有这么好的身材?你不看着他们还有时间出来玩,看来是有一个有钱的老公,做着全职太太,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是不是?男人笑着,为自己的猜测得意。刘子夕也笑,是的,我有一个有钱的老公,还有三个可爱的孩子。

最后男人试探着问她是否可以和他一起出去?就是这个时候她突然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巨大的虚弱,她突然没有力气,她突然觉得恶心,身体越来越近了,可是她却为什么越来越觉得冷,不可遏止的冷。她找了个借口迅速逃走。没有喝酒,却脚步踉跄,她拦了一辆出租,回家。她一个人回到了那一个人住的家,关上门,她竟被这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身直直地看着门,就是一扇再熟悉不过的门,什么都没有。然后她又近于陌生地打量着这房间里的一切。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走过去时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灯光满满地填充着这空荡荡的屋子。一瞬间,她真的想抱住点什么,什么都可以。她鞋都不换,取出电话本,开始找一个可以打的电话。她一个个翻着,然后在心里一个个否认掉。最后一本翻完的时候她才发现,没有一个电话可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