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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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路上刘子夕走得飞快,似乎急于要用光全身所有的力气,一路上目光都没有做一点停留,直直看着前面,却没有目的。她有些悲壮地走了很长一段路,等那些身体里的热量一点一点地散发出去了,她才决绝地告诉自己,不去想了,什么都不去想了。她走到这步还想怎样?还幻想着在这座城市里找到自己的爱情吗?根本不可能了,是该绝望的时候了。她曾经相信过的那些爱情又怎样?钟昊佐?医生?这算是有过爱情或类似于爱情的男人吧,最后怎样呢?要么为自己的前程娶了个女人,要么和别的女人都结婚了还在骗她。她还要相信吗?她还要寻找吗?其实她一直不敢承认内心深处她那点巨大的恐惧,那就是,她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这个人的,或者,她早已经和他擦肩而过了。她就是找到老,找到死也不过是一场徒劳。她已经与她曾经生活的那个城市彻底决裂,现在,她只能呆在这个城市了,她只能这样下去了,无论是生是死,她都只能这样往下走。

可是,她就一辈子这样生活在北京吗?在小公司里打工受气,住农民房或地下室,一天换三种交通工具花两个小时去上班,没有爱情也没有面包,没有男人也没有房子?如果真的,真的没有爱情了,并且她就是历尽千辛万苦也再找不到爱情了,那么她至少得让自己有个栖身的地方。至少得让自己在一个城市里有一处可以住的房子吧。她总不能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在连青春都没有了的时候还没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难道她要在四十多岁五十多岁的时候还在租来的房里住吗?终生流离失所?

她终于说服了自己。

刘子夕答应了谢飞,谢飞说,你定个日期,我们举行婚礼,你什么都不用管。谢飞交给她一沓请帖,她想了半天只填了一张,写了房小明的名字和地址,从邮局里寄了出去。

就像谢飞说的那样,刘子夕什么都没有管,只在结婚那天穿上婚纱挽着谢飞走进了礼堂。所有的客人几乎都是谢飞的亲属和朋友。她的一个都没有,她父母都没有来。她涂了鲜艳得滴血的口红,微微笑着,把目光空洞地从这些人头顶上扫过,她不看他们。她知道看了他们的目光就会伤害她。她站在人群中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些疲惫,像飞累一样,无处停留。婚宴是自助,三三两两的人们举着红酒窃窃私语,不知在说着什么,或许在议论着新郎和新娘吧。有些坐在桌边,盘子里盛满了水果和糕点。刘子夕跟在谢飞后面,手里拿着半杯红酒,她对所有的人机械地微笑,拿手中的红酒致意,然后优雅地让嘴唇碰碰红酒。快走到墙角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那里孤单地坐着一个人,是房小明。

他一个人在那里吃东西,吃得有些狠,像是好多天没吃过东西的样子。她停住的一瞬间里,房小明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里是空的,她什么都没看到。他只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吃东西,他吃得很认真很仔细,把盘子里的每一片沙拉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是一盘。她看了他一会,无声地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婚宴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突然有人在礼堂里大声地呕吐起来,所有的人把目光投了过去。是房小明。他趴在桌边大声地呕吐着,他面前的几个盘子里都是空的,食物一点没剩。过来两个保安把房小明架了出去,他在两个保安的胳膊里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只是拼命地用目光在人群里翻着。在他出去的一个瞬间里,刘子夕看到了他目光里像个迷路孩子一样深的绝望,似乎他马上就要消失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中了。然后,他从那扇门里消失了。

婚礼结束了,所有的宾客渐渐散去,最后有一个人却浮了出来。是个年轻的男人,他漂亮得让刘子夕有些吃惊。他让刘子夕觉得只有漂亮这个词是适合他的。谢飞和年轻的男人坐在屋角里灯光幽暗的沙发上小声地说着话,笑着。刘子夕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她什么也不想做,觉得自己周身空洞而寒冷。她就穿着裸肩的婚纱坐在他们对角线的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他们。谢飞是背对着她的,年轻男人和谢飞说话的时候不时向刘子夕这瞟一眼。他的睫毛很长,使眼睛看起来有一种毛茸茸的柔软和湿润。他看刘子夕的目光很轻,落下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分量,带着些孩子般的调皮和轻浅的歉意,像云影一样从她脸上掠过去,掠过去。她不动,她任凭他的目光一道道地从她脸上身上割过去,就是不动。

她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站了起来,他们向另一间屋子走去。临进门时,谢飞转身对她说了一句,你早点休息吧。说完就关上了门。刘子夕还是那个姿势坐着,她觉得自己动不了了。她的全身已经开始僵硬。那间屋子里很快发出了两个男人压抑的笑声。刘子夕静静地坐在那里,却没有泪,一滴都没有。和她住过的所有的女人们一个都没有来参加她的婚礼,她们甚至都不知道她今天嫁人了,不知道这留下来的最后一个女人今天也嫁人了。不管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总归是披上了这婚纱。

那个晚上刘子夕一个人睡在另一间房间里,她没有脱掉那累赘的婚纱就把自己放在了床上。她把四肢张开,像条八爪鱼一样把自己贴在了那张大大的床上。明天,她就要彻底结束自己的租房生涯了。从离开大学,七年已经过去了,和她住过的所有女人们此时似乎都挤在在间屋子里了,都看着她。她们的影子像风一样把这屋子填得像张帆,她躺在一艘船上,慢慢地驶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她把脸紧紧贴在床单上,泪流满面。

刘子夕不再去公司里上班,她和三个女人的较量已经结束,再继续下去就没有多少意义了。她突然之间就陷入了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她真的有房子住了,阔大的三室一厅就住着她一个人,她也不用五点起来上班了,事实上她已经不再上班了。她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门,用大片大片的时间看电视,因为单调,时间变得从未有过的空洞和冗长。她什么都看,只要是电视上有的她都看,从电视剧到新闻到丰胸广告。她几乎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地开着电视,即使睡着了也开着。她必须让这屋子里发出声音,不管是什么声音。她很快学会了抽烟,一枝接着一枝。她经常一个人穿着睡衣坐在地毯上,抽着烟看着电视,一看就是一个白天或一个晚上,地毯上落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像长出了参差的植物。到黄昏的时候她开始给自己做一天中的唯一一顿饭,她站在厨房的窗前抽着烟看着这座城市里的灯光,有时候忘记了手中正做的饭。

谢飞很少回来,他住在自己的另一套房子里,他来了也多是在白天,决不过夜。他来一般是给她送钱,或者给她买很多吃的。他送什么她都不拒绝。他们会默默地在沙发上坐着,看一会电视。然后他说,多出去走走,报个健身班吧。不要老闷在这里。钱花完了就和我说,我给你送过来,想要什么衣服,你自己买或者我给你买去。他不吃晚饭也不会过夜,在黄昏的时候就离开这里。只有一次,在他快出门的时候,刘子夕忽然站起来从背后抱住了他。她紧紧地却是温柔地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泪流满面。

他不动,久久地站着,后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不回头。他背对着她说,是我对不起你,你自己找个人吧,真的,我不会怪你。说完发狠似地推开了她,走了出去。门关上了,刘子夕像受了伤一样踉跄着跌倒在沙发上,她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又蜷成了很小很小的一点。她就一晚上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刘子夕开始用买衣服来打发时间,去西单去王府井,她连价格都不看,觉得不错的,在身上粗糙地比画一下就让打包,付钱提回家后扔到了地上也不看,换上那身睡衣,躺在地毯上抽着烟,开始看电视。有一个晚上她洗了澡,换了条粉红色的丝绸睡衣,在耳垂后抹了些香水,就像准备和一个男人约会一样。然后关了灯,一个人躺在了床上。她把空调的温度调到刚好,把窗帘拉上,只开了最角落里一盏幽幽的壁灯。她缓缓褪去了身上的睡衣,睡衣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她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然后一寸一寸地用手摸着它,她的手从胸前从双乳间一点一点地摸下去。她从没有这样温柔地抚摸过自己的身体,原来它竟是这么的熟悉。她闭上了眼睛,再往下去,再往下,突然,她的动作戛然而止。她不可遏止地开始大声哭泣,她就那样赤裸着全身趴在床上哭了很久。最后她没有力气了,停止了哭泣,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动,像水面上正漂着的一叶舟,安静的,没有分量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爬起来开始穿上衣服,梳了梳头发,走出了家门。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她到了房小明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