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1380600000040

第40章

他们就这样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以至于刘子夕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还在对面屋里睡过一个晚上。她重振旗鼓地忙于工作,忙于相亲,忙着打击男人们,也被男人们打击。这天晚上,十二点半的时候,她听到门响,何中渊回来了。她正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突然有人敲自己的门。明知道只能是对面的男人,她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地问了一句,谁呀。对面的男人说,我,对面的。刘子夕连忙在黑暗中穿衣服,边穿边问,有什么事吗?对面的男人说,没事,想和你聊聊。刘子夕穿好衣服开了门。男人倚着墙,笑着看她,走,到我房间里聊聊去。刘子夕迟疑着,他说,难道我会吃了你?走,难得我今晚有聊天的兴致,你放心,什么都不做,纯聊。

刘子夕进了男人的房间,坐在了沙发上,男人坐在了沙发对面的床上。这次屋里开了灯,刘子夕这才看清了屋子里的格局,一个男人的房间里竟有这么多精致的东西,她想,就靠一个月的工资他能这样奢侈地生活?只能说明他有一个优裕的家庭在背后。男人坐在床上盘着腿打开了一瓶矿泉水。她突然有些紧张。

这时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我首先你提个意见啊,你早晨的高跟鞋的声音能不能轻一点,我本来是每天要睡到中午才起床的,可是我每天早晨都被你的高跟鞋的声音吵醒,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听房间外面传来的嘎嘎的鞋声,这让我每天早晨都痛不欲生。我就想,一个看起来还算知性的女人怎么就时刻处于奔跑的状态?

刘子夕也放松下来了,笑道,我还真不知道每天都把你吵醒了,以后注意啊。她又说,你对声音这么敏感啊。男人用手晃了晃床,说,这么轻的声音你能听到吗?我都能听到,尤其是晚上,有一点点声音我就能听到。

刘子夕想,男人这么敏感了真是可怕。便说,我也给你提个意见啊,你喝完矿泉水的瓶子都快把阳台淹没了,要不你就把它们扔掉,要不就送给收废品的老大爷,我进了阳台简直没有立锥之地。男人笑,好,我其实就是隔段时间要处理一次的,你搬进来之前我刚把半年的瓶子卖了,一麻袋,卖了五块钱。刘子夕笑,你怎么一年四季喝这么凉的瓶装水?男人说,你不知道啊,我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一次感冒了发高烧,半夜的时候整个人简直要烧着了,口干得那简直可以当柴烧。我的暖壶就在地上放着,我眼睛看着那壶,嘴里冒着烟,不过几步,可就是过不去,连迈出一步的力气都没有。当时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了。还好,这不,活下来多不容易,从那以后我就每天晚上一定要在床头备一瓶水,从那以后我就不烧水了,只喝瓶装水,抓起来就能喝,以防哪天半夜渴死。

刘子夕大笑,那你为什么不找个女人结婚呢,一个人过得这么惨淡还单身什么?男人说,结婚有什么好急的,我那些结了婚的哥们一天到晚想寻死觅活,一见我就往死里告诉我,渊儿,咱千万不能结婚,结了就是死路一条,这可是哥们亲自跳进火坑给你试出来的。除了晚上发高烧的时候没个人给倒水,一个人过基本还是不错的。自由。人的本性就是自由。我们怎么能违背人性?

刘子夕又笑,怎么老不见你带女人回来过夜啊,老是见你带男人回来。说实话,我一直怀疑你是同性恋。男人苦笑,老天,你居然这么糟蹋我。我现在已经对女人进入不感兴趣的阶段了。准确地说,是对做爱不感兴趣了。除非,那种让我有欲望做爱的女人出现。

刘子夕没答话,心里冷笑,什么意思,原来是想告诉我,我是让你没有欲望做爱的女人?她挑衅地看着他,你怎么也像我一样住在这租来的房子里,总不会和我一样穷吧,怎么不买房住呢。男人说,房子早买好了,不过是我爹给买的,再说一个人住进去也没意思,我倒情愿租房住在这破房子里。刘子夕想,果然家里有钱,这样的男人不劳而获还不知道天高地厚。想到这里,刘子夕站了起来,扭头出了男人的房间。男人在她身后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各自关灯睡觉。

聊天暂告一段落。

这之后又有一段时间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见面,没怎么说话。这中间其实也不过一个月两个月,却因为每天的日子都大同小异,冗长而重复地过去了,所以一个月过去就像一年已经过去了。这天晚上,门开了的时候,刘子夕突然听到对面的男人正和一个女人说话,她本能地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两个人正一边换鞋一边说话。原来是对面男人带回来过夜的女人。她拥着被子,放下手中的书,饶有兴趣地听着外面两个人说话。她想,真是速度,连恋爱都没见谈,就直接带回来过夜了。她忍不住想出去看看,这女人长什么样。又觉得这样实在显得自己太没有修养,便忍住了。关灯之后还不时听见对面女人的笑声,她从进门后就一直在笑,刘子夕想,怎么有那么多好笑的事情。

一连十多天,女人每晚都来过夜。刚开始的几天,女人都是和对面的男人一起来的,后来的几天里俨然已经有了钥匙支配权,自己一下班就先回来了。那天她进了卫生间就再没出来,刘子夕在外面等啊等,足等了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门缓缓开了,一张女人的脸正在门后。很白的一张脸,头发染成金黄,画着浓烈的眼线。张柳想,也就是这点审美了,我还以为能找什么样的女人呢。黄头发女人咬着下嘴唇对她笑了笑,先出去了。

刘子夕这才知道这女人一直在卫生间里干什么,她在清理卫生间的马桶和镜子。因为是租来的房子,她和对面的男人谁也没心思去清理这些地方,谁知道哪天就搬走了。现在,马桶被黄头发女人擦得雪白,刘子夕简直不好意思用了。她想,这女人已经开始当家做家务了,看来是尘埃落定了?难道连对门这样口口声声厌恶结婚要自由的男人都要结婚了?

她甚至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着哪天对门的男人突然告诉她他要结婚的时候,她一定要口气极其冷淡地对他说,我知道了,你结吧,我搬走。可是,一个月之后,黄头发女人就消失了。此后,刘子夕再没见过她。只是,她的一条丝巾一直挂在门后的衣钩上,一直没来取。那条丝巾下面就仿佛还系着一个女人一样,让人不敢碰。走进卫生间里看到那只亮亮的马桶也疑心那女人还在这屋子里的某个角落里看着她。不过她没问对面的男人,这样好像显得她对他多有兴趣一样。他们不过就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他是她的对门。

又是两个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那黄头发女人再没有出现,看来出现的可能性不大了。马桶又重新用脏了,留在空气里的那点黄头发女人的气息也蒸发完了,就像胜刚蒸发的那个过程一样。没有底气的,连躲带逃地蒸发了。她喝酒倒有些喝上瘾了,这天晚上,她喝完酒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那男人居然已经回来了。如果是和男人一起喝酒,那她一定要留给自己足够的清醒。当然,一点点微熏她也是需要的。太清醒了,很多事情就像被尺子量过一样精确,反而没有意思了。一起吃饭的又是一个索然无味的男人。和这样的男人连暧昧都懒得暧昧。

她迎着夜风一个人踉跄着走,感觉自己像一张灌满了风的帆,是被推着走的。没人送她回家?她不稀罕。她狠狠地想,她不稀罕。她一个人不也活了这么久?上了楼,开了门。突然感觉有些头晕,酒气上来了,她重重地关了门,横七竖八地把自己挂在了门上。

听见响动,对面的门开了,门里的灯光像追光灯一样落在了她的脸上,身上。她眯着眼睛看着那扇门,男人站在门框里,因为是逆着光线,她看不清他的脸和他的表情。他像一张剪影贴在门框里。男人走到了她面前,说话了,又喝酒了?酒量还不错,就是满身的酒气。先来我屋里坐会吧,我那没茶,你知道我是不烧水的,不过橙汁一样解酒,你就凑合点吧。他不由分手只用一只胳膊就把刘子夕架了起来,拖进他房间里,然后一松手就把她扔在了床上。他给她倒了一杯橙汁,然后把自己也埋进了沙发。

她喝了一口橙汁,感觉舒服了一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什么变化,来一个女人和去一个女人都没什么变化。她斜睨着他,那什么,你那女人呢?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女人,哎,和她在一起简直能少活二十年,太烦人了,简直像和一大群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在一起。我带个女人回来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不是同性恋。这回你知道了吧,以后别觉得我是Gay。刘子夕想,难道他想告诉她他带个女人回来就是为了刺激她?太恶俗了。她狠狠一笑,你是什么关我什么事?

这时那男人不说话了,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她惊慌地看着他,他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你就真的,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刘子夕脸托在他手掌上,笑,你要什么想法?是和你谈情还是和你上床?男人专心地看着她,你就真的没有?刘子夕笑着说,你以为你是谁?天下的女人都该惦着你?我不是对你没想法,我是对男人都没想法。

男人摇摇头,点起一枝烟,说,我今晚一定要和你好好聊聊,因为你喝酒了,喝了酒的人是会说真话的。刘子夕想,居然还有这么自恋的男人,他对她的全部好奇原来不过就是,她为什么对他不感兴趣?他觉得这不应该的,凭他与女人交往厮杀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不符合他的逻辑的。这简直让他有点受伤。原来他们相安无事地拥抱了一个晚上之后,接下来就是暗暗较量,都等着对方先喜欢上自己,看谁能把谁制服下去。

想到这里,刘子夕站了起来,红酒的后劲很大,她头晕得更厉害了。她说,我要回去睡觉了。她刚迈出一步,男人就从身后抱住了她,他说,现在,你让我有些心疼了。她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她站在那里突然就流泪了,没有任何理由的。这个晚上他们又是抱在一起过了一夜,又是什么都没做,就单单只是抱着,似乎单单就是为了取点暖。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酒精里那点剩余的力气还在拧着她的头。她恍惚记起了昨晚他说了什么,只是一夜之后想起来,已经觉得恍如隔世。她笑。满地找自己的鞋,活动着自己压麻的腿脚,好踏进这新鲜得近于生硬的一天,陌生的,新的一天。他却突然在她身后说了一句,怎么样,考虑一下做我女朋友吧。

她回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笑,我说让你考虑做我的女朋友。

她也笑,什么意思?

他不笑了,真的,我觉得你对我很有......吸引力。

她怔怔地背对着他,看着窗外。原来,他们已经在一幢屋子里住了一年了,她对他的了解真的要比那些相亲的电车男多得多,她飞快地把这个男人在脑子里透视了一遍,他已经有房子,有还算体面的工作,有不俗的审美情趣,还算不错的长相。可是,她居然在这一年时间里对这个离得最近的男人从来没有考虑过,似乎他根本就是和她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她一直觉得,这种艺术男千万不能找,因为他们的放纵颓废,他们是靠着感觉生活的生物群。

可是,说不来,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有时候其实是最简单的,放在最危险地方的东西却可能是最安全的。莫非这个男人是真适合自己的?

她又试探着说了一句,你可是热爱自由鄙弃婚姻的。

他说,我没说我现在就要结婚啊,你觉得结婚就那么有意思吗?如果有爱情那么为什么还要那么在乎婚姻的形式,婚姻终究是毁灭爱情的,我们为什么不学学波伏娃和萨特,学学他们终身的契约式婚姻。这样我们更自由,你也可以再喜欢别的人,我也可以喜欢别的人,可是我们还可以和彼此在一起生活。你不觉得这样很好?我们谁也不要最后成为对方的地狱。

她冷笑,和一个三十一岁的女人说契约式婚姻理论?她很想对他说一句,去做你的波伏娃和萨特吧,我不奉陪。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她明白,没必要了,这分明不是和她在一个群落里的生物。他们不在一个语言体系里。说什么也是白说。

他是艺术男,不是人。

可她终究还是人,而且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