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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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那两个女人一个叫尤加燕,一个叫李凤。是大学同学,又在一个单位上班,简直好得交头换骨。一天晚上,刘子夕洗衣服时听见尤加燕在屋里对李凤说,凤凤,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话的上面是不讲理的娇痴,下面却是深不见底的怨恨。正在洗衣服的刘子夕听着听着突然一阵心酸,这三十岁未嫁的女人也许都是和自己一样,从男人堆里一路厮杀过来,翻山越岭,越是苍茫越是虚弱看起来反而越是坚硬。到了一定年龄的单身女人,出于对岁月抵抗的本能,每个人都像吃多了防腐剂,竭力把自己的脸保存成了三十岁以内的标本,脸的下面,身体里却是雪崩一样无声无息的坍塌侵蚀的过程。虽然幸灾乐祸她们已经三十了,其实二十九岁的自己和她们又有什么不同。一岁之差,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就住在一间屋子里却如此遥不可及还相互残杀。

然而刘子夕这种暗自里的心酸并没有抵得住那两个女人对她们的不友好。她们在这房子里已经住了五年了,在租来的房子里住久了简直也算得上是一种资历。女人无论有什么样的资历都会跋扈起来。除了她们那间卧室,客厅里、厨房里、卫生间里,到处充斥着着她们琐碎的东西,像一层皮肤一样包裹着这破旧的两室一厅。要是不小心碰破了这层皮,流出了里面的血那就麻烦了,她们给她们摆脸色看,象征性地摔东西,以示警告,我们的东西你们以后别碰。为了避免碰她们的东西,刘子夕和梁惠敏从来不进厨房,一向在外面吃了再回来。虽说是四个人合租的房间,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本是公用的,可事实上,她们却觉得自己只被逼进了那间小卧室,住在这屋子里简直像两个受气的小妾。

交的房租一样却受这种气。梁惠敏极力劝刘子夕不要和她们吵得不可收拾,却也是为她自己盘算。早在她们住那套三室一厅的时候,她弟弟就经常去找她,有时候不还在她们客厅的那张旧沙发上过夜嘛。虽说换了地方,其他还是按部就班,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她弟弟还是一定会来找她,还是免不了要过夜的。这里的客厅里也摆着一张旧沙发,不过是对面那两个女人的,要是和她们吵翻了,那就连睡睡这张旧沙发都开不了口了,后路全被截断了。

两个女人原先好歹也是一人一间屋子的,现在倒好,跑到一个屋子还不算,还跑到一张床上去了。刘子夕租这样的房子梁惠敏也没有反对,可见她也是心疼房租,如果愿意多出房租的话那还用搬家啊。两个人在住进来之前其实也就是一碗汤的交情,只是这次搬家房东把两个人往出赶,使她们突然之间前所未有地团结了起来,并且顿生惺惺相惜之情。一方面是袁小玉嫁人了,抛下了她们两个单身,另一方面,两个人都是没房子住的人,又被赶出来,都有些落魄的感觉。在这种特殊的心境下,两个人觉得靠在一起还是多少有些暖意的,就又住到了一起。就像一对旧式的夫妻,结了婚才开始了解对方。

两个人住在一起免不了就要说话的,聊了几次天刘子夕才开始知道梁惠敏和她弟弟原来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梁惠敏说她父母离了婚她就再没有见过她父亲。母亲单位效益不好,早早办了内退。所以她弟弟读大学的学费基本上是她负担下来的。她弟弟大四考研没考上,毕业后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工作也不找,专职考研。梁惠敏自己没读研所以极力支持弟弟,她一个月工资的一大半都给她弟弟打过去,让他专心考研,结果她弟弟一考就考了两年。两年没有找工作,一直复习考研。隔一段时间就从郊区的学校赶过来问她要钱,因为赶不上车就要在他姐姐这里住一晚。原来刚一搬进来的时候梁惠敏就已经觊觎客厅里那张旧沙发了,所以她不能和对面的两个女人搞得太僵。不然她弟弟来了连个住处都没有。 她弟弟是一定要来找她的,他怎么会不来。难怪她不愿多提及自己那个弟弟,原来,她是那个男人软体动物上的那层壳,她是空的,硬的,他就住在她的身体里。也是个不容易的女人了,难怪那么会算计。什么本事不是被逼出来的呢?要是有钱,谁都会让自己看起来又优雅又有教养,那点东西还不就是用钱砸出来的?

晚上两个女人就睡在那一张大床上。双人床上铺着两条花色不同的床单,像象棋上的楚河分界,两个人各自小心翼翼占领着自己半张床的地盘。第一天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刘子夕忍不住地凄惶,真是越活越悲怆,以前还起码是一间屋的地盘呢,现在倒好,只有半张床的地盘了。一张床上,身边睡的不是男人而是个女人感觉竟这么怪异。只想离旁边这个身体远些再远些,仿佛不小心碰到女人的身体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她想,身体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个女人的身体闻到另一个女人身体上的气息的时候,会觉得身边的只是一堆带着温度的肉,底下是没有内容的,空空洞洞的一具身体,这感觉竟是有些恐怖的。更何况,身边的女人对自己来说既不是亲人也还不够闺密级别,和这样一个半生不熟的女人竟睡在了一张床上,还真是得有些勇气的。梁惠敏大概也有同感,在自己的半张床上如烤饼一般翻过来翻过去。

这天不知道是夜里几点了,竟是满月,就在当空,月光照在半透明的纱窗上,被筛得千疮百孔,然后像雪花一样落在了她们的被子上,脸上。月光的寒凉让她们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河底的石子,白天所有叽叽喳喳的浮在空中的愉悦突然停止了,一瞬间是苍凉的安静,那么深那么苍凉的安静。两个人看着月光的眼睛都有些潮湿起来。似乎与岁月深处那些最深最暗的东西迎面遇上了,清晰、残酷而荒凉。两个人都觉得在这月光下有些溺水的感觉。也是在那一瞬间,她们知道她们之间终于有了一点通道了,借着这一点通道,她们即使举着蜡烛也可以从这个身体到达那个身体里。

刘子夕先说话了,就是早两年我都没有觉得有个房子是这样的重要,可是现在我想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不用再这么搬来搬去地租房子,看眼色。梁惠敏说,还是找男人吧,靠我们自己再过几十年都不知道。刘子夕说,你说对面那两个比咱们还大,也不着急?女人总是喜欢用议论别的女人来转嫁自己的疼痛。梁惠敏说,她们好像都有男朋友呢,只是还没有结婚。我昨天下午回来得早了点,回来了对面暗着灯,我还以为里面没有人呢。忽然听见里面有女人说话,好像在吵架的样子,我听见她说,我跟着你几年了,我现在都三十的人了,落得一身是病,你还要我怎么样?那男人静悄悄地不说一句话,就只那女人自己在黑屋子里唱独角戏。看来也不一定比咱们过得好。另一个好像已经快结婚了,好像找了个什么电视台的记者。

刘子夕暗想,一身是病?那么凶悍跋扈的女人竟会一身是病?又想,搬进来这么长时间她对对面两个女人都一无所知,梁惠敏却已经知道这么多,她和自己住了一年多又何曾试图了解过自己的什么。要不是因为袁小玉,她们也许至今都不会说一句话呢。不了解自己大约是因为对自己无所企图吧,那她对对面两个女人又有什么企图?讨好她们?和她们搞好关系?那自己呢,竟让人对自己连一点企图都没有?寒僻到这种地步的女人难怪没有男人。可是自己也不能一直就这样没有男人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