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80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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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杜明明不再说话了,她走到了窗口,看着窗外的夜色。这个男人太厉害了,他一下击中了她的要害,毫不留余地的。她今年已经二十七了,五年前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就留在了这个城市里。她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他们帮不了她,她只有靠自己。因为读的是新闻系,大四毕业前她开始四处找工作。那个夏天她在烈日下抱着大学四年厚厚的证书,敲开一家一家报社的门,留下自己的简历然后等着回音。有一家报社终于给她打电话让她去实习,她在那里很卖力地实习了两个月的时候,发现这家报社只不过把她当一个临时的苦力,根本不打算给她任何工资报酬。两个月的钱是要不出来了,她就一声不响地从那家报社走了,再接着找。

她在一家大报社的走廊里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只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看报纸。她安静听她介绍完自己,不打断她,听完后长时间地打量着她。后来女人终于说话了,好吧,你来实习吧。她兴奋地想,所有的努力毕竟没有白费,还是有回报的。她不只一次地想过,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用尽全力去珍惜。实习期快满的时候她又着急了。因为她不知道她能不能留下来。她真的想留下来,她需要一份工作,她不能再这样换很多地方实习,她根本耗不起时间,而且这家报社待遇是很不错的。就在这时,那个留她实习的女人主动来找她了。她是采访部的办公室主任,做了很多年的主任。她把她单独叫到了她的办公室,对她说,她可以把她留下,转正,甚至可以直接去做编辑,不用那么东奔西跑地做记者。但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嫁给她的儿子。

后来杜明明见到了她的儿子。在她的家里。他是一个傻子,他只会哭会笑,会吃饭,像个两岁的儿童。这也是她当时留她实习的原因,一个农村出来的一心想找到一份安稳工作的女孩子还想怎样?现成的工作现成的房子给你你还想怎么样?从一开始她就是被相中的一条鱼,现在她终于被摆到了案上。可是她最后还是从那家报社逃走了。

直到半年以后她才找到了工作,这半年时间里她甚至已经开始欠债。因为没有积蓄她只能租那种最便宜的没有暖气的房子。那个冬天,她每天晚上抱着热水袋战战兢兢地往冰冷的被子里钻的时候都感觉像一场战争,躺在冰冷的被子里,她死命地抓着那个热水袋,似乎世界上所有的温度全在这个热水袋里了。冬天最冷的时候,她感觉被子里也结冰了,她的全身都是冰冷的僵硬的,她蜷缩在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了一点点,她把脸靠在那只热水袋上,全身在发抖,黑暗中她伸出双手紧紧把自己抱住。

后来有了一点积蓄她就从那房子里搬出来,和报社的另一个女孩子合租了一处报社附近的两室一厅,一人一间。说是两个人住,其实是三个人,那女孩的男朋友长期住在那里。她不好说什么,就尽量很晚回去。到二十六岁的时候她仍然是一个人,仍然没有男朋友。这四年时间里有些晚上床上也是有男人的,但她是决不去当真的,她知道这些男人不过是些浮光掠影,当不得真。他们需要她就像她需要他们,就算睡在一张床上也不过是个陌生人。有时候她自己都奇怪,毕业后的四年时间里,竟然没有一个男人能跨出这一步彻底走进她心里。她觉得自己过早过匆忙地跨过了一个阶段,她没有那么多耐心了。她已经连恋爱都懒得去谈了,只想一步到位地有个家就算了。

有时候她也会在晚上回忆起大学时代的男友,想着他们毕业前匆忙的分手,终究还是有些痛,因为那毕竟还是和感情有些关系的。但连那种痛也是钝钝的,像远远地看着别人的故事,在心底她已经强迫这些与自己无关了。有时候看着同租的女孩子和男朋友在一起柔情蜜意,她心里竟没有半点波澜,她竟觉得那其实是无趣的。她想干脆找一个陌生的男人很迅速地结婚,大家谁也不问谁的过去,直接跨过恋爱这一步,结婚后再开始新的生活吧。眼看着身边的女孩子女同事多是在找男人时一并就把房子解决了,是啊,没有房子爱情住什么。她没有人可以结婚,自己买房更是不可能。如果分期付款买的话,等房子到手了她也已经是个老太太了。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她都很怀疑。她觉得二十七岁和二十一岁的区别就是,在二十七岁的时候,能不信的东西她都不信了。

所以石杨说了那么多话里只有最后一句把她真正击中了。在这个城市里她真正需要的不是男人而是自己的房子。是自己的。那么她在疑虑什么?爱情?背叛?她有爱情吗,她又有谁可以背叛?她想起了李卓平,想起了他白天的表情和那句马上就要说出口的:我怕伤害你。伤害?虚弱的男人。她站在窗前冷笑,心里却徒然酸起来,她最厌恶的就是一个男人对她说,我怕伤害你。因为一个男人在开始就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伤害她的准备。她不给他们机会。

她便迅速转过身看着石杨。石杨一直在看着她,这时他平静地问了一句,想好了吗?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当真的还是在做什么游戏?他说,当真的。她说,那我要签合同的,钱还有房子的合同。石杨站了起来,打开了随身的公文包,里面是几沓人民币。他拿出来无声地放在桌上,这是这个月的。她默默地注视着那堆钱,表情很平静很平静,就像很深的冬夜里的一种睡眠。他走到了她身后,从背后抱住了她。她没有动。他在她耳边说,我今晚不走了,好吗?她还是不动。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像一尊潮湿的石像。

回去之后杜明明就搬了家。石杨把钥匙给了她,两室一厅的房子,家具都是齐全的,只是好像从没有人住过,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没有叫人帮忙,杜明明一个人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打扫了整个屋子,她第一次不再觉得这是租来的房子,在这个城市里她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塌实感。黄昏的时候她一个人捧着一杯茶坐在阔大的落地阳台的玻璃后看着夕阳。这是一只陶土烧的杯子,她最喜欢的一只杯子。外面是粗糙的黑色陶土,里面却是雪白的细瓷。茶叶被泡开的时候碧绿柔软招摇得像一池水草。她经常看着一杯茶叶被缓慢泡开的过程,像看着积雪无声的坍塌。她坐在那里看着夕阳一点点地落下山去,阳光是金红色的,涂了她一脸一身,她有些微醺的感觉,像喝了少许的酒。当夜色开始透明地从各个角落里升起的时候,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泪却流出来了,她不擦,就那么坐着,任泪水一直流下去,流下去。